夜上华灯,法式餐厅的?风情摇晃在红酒杯里。
孟照照惯来喝不惯酒,但兰亭随口问她要不要来一杯时,却点了头。
她手心濡湿,仰头喝了一口,葡萄味的苦涩沿着舌尖滑落喉咙。
看完照片后,她询问那个女人是谁的?时候,江淮脸色已经古怪到诧异。
“是我婶婶。”
她维持笑容,尽量真诚的?说:“很漂亮。”
江淮表情奇怪,看的?出来不想多透露隐私,但仍旧礼貌回复。
“谢谢。”
看他?如此这般,询问名字的?打算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吞下。
她知道在社交中,这些话已经踏过了距离,越了线。
但是心里遭受那种一瞬间的震颤时,扑面而来的未知打到脸上,海浪远比你能想象的?更高,把渺小的?人一瞬间吞没,你会发?现平时的体面也很难顾得,只能在方寸之?间挣扎求生。
过了一时片刻,那种冲击过去,她垂下眼,表现的?若无其事,再没有开口。
和兰亭的?夜谈,也是一心二用,聊到什么,她回答的?话一秒后自己也不记得。
到了后半夜,她回想照片上的?半张脸。
一切像是散开的?大雾又合起来,眼前重归迷蒙,想不起来又记不清。
然而意识到想不起那张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不知道是因为深夜突如其来的,历久弥新的想念,还是未知的害怕。
在困倦和焦虑把她拽进深眠之?前,她隐隐生了一种念头,那就是其实她不愿意探究拨开迷雾,探究真相。
一切事都有理由,无论直白或委婉,总得有什么原因。
原因说出来,苦主可能不接受,可能选择原谅。
孟照照知道自己可以去找她,去查真相,听她的?解释。
一切还不到最后,她不该乱下结论。
或许那个优雅美丽的?妇人不是她。
是她认错了,误会了。
她失踪了十五年,找也找不到,报案也没线索。
从没有寄回家的一言片语,旁人猜测许春梅的?女儿可能人没了。
她表面装的?没事,背地里听到这些诛心之?言,总要流泪。想着美丽漂亮的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是不是深陷困境,想回来但是没办法。流着泪闷在被子里不发?一言,房子只有一张床,她和外婆睡一起,不愿意让外婆也伤心。
她希望她过的?好,希望她没事,如果真的?是她,为人子女,她是该开心的?。
这次看到了照片,下次就有可能要再见面。
或许她还能认出她,或许她能再次对她笑。
但想明白这件本该快乐的?事,那一刻却比每一天找不到她时更难过,比每一次面对旁人闲言碎语更心痛,比上次听到周缺说那句话更酸涩。
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这空白了的?十五年无法遮掩。
咸水巷一直在那里,最初总散发着烂菜叶和腌鱼的味道。
但尽头那个六十平米的?小房子踏进门就能闻到窗台上栀子花香气。家具不多?,但阳光照进来是暖和的?。
整顿之?后,改建拆除违规建筑,雾城天翻地覆,咸水巷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但不需要多?细心,十五年前有纸质地图,现如今手机里可以用极其方便地图导航,怎么迷路的?人也会找到路。
所?以那不该是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撕开一个洞,想到就要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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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怎么这么红?”兰亭拍拍脑袋,“都怪我昨天晚上太兴奋了。”
孟照照的头发扎了起来,落在后背上,她低头收拾着衣服,声音是睡后的沙哑,她尽量放缓语气,轻言细语,“没事,等会在路上刚好能睡。”
兰亭:“那也行,你几点的车?”
孟照照拿出手机短信看了眼,“下午三点。”
“那我们吃个中饭。”
她点点头,又拿出手机看了眼。
上面有一条通知,今早七点的时候,孟海潮回了她的消息,说这段时间很忙,就不出来吃饭了。
孟照照回了一个好,然后按灭手机。
收拾好出门,到海底捞也才十点半,来的人寥寥无几。
点好汤底,兰亭随口闲聊,“昨晚和你说同学会,看来你是去不了了。”
孟照照:“在二十九号,我在宁城赶不过来。”
“那班里那群男的要嚎了。”兰亭开玩笑。
“什么时候回来?”
她笑了下,思考着说:“过了年大概,导师推荐了我一个实习。”
兰亭好奇,“哪儿的?”
孟照照把东西放进去,一边说:“是一家近代历史档案馆。”
“不会是崇一路那个吧?”
看孟照照面露惊讶,兰亭笑,“这可是网红博物馆,最近好火,听说外面修了一个古典旧式小庭院,好多人跑那去拍照片打卡什么的?。”
孟照照还真不知道,缓缓说:“我面试的?是另一个,后来调了场馆,我也才知道,没有去看过。”
“这有什么,”兰亭很感?兴趣的?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嘛,你早点来,刚好和我住一段时间。”
她笑笑,“你不是和林之?余住一起?”
兰亭耸耸肩,“本来就没想好,其实林之?余是和他?朋友住一起的,要是我去,他?朋友就要搬走。我不想这么麻烦,还是算了。更何况,距离产生美啊。”
孟照照顿了下,不露痕迹问,“是江淮?”
兰亭点点头。
”他?—我是说江淮,”兰亭一脸神秘说:“我觉得他?家世肯定不错。”
孟照照笑了下,“这你怎么发?现的?”
兰亭夹了一个芝心年糕,咬了一口,“昨天他?那块表。”
她伸出三根手指,“好像是三百万。”
三百万,孟照照有些出神,这样的家庭,真的?能和他?们有什么牵扯吗?但想到自己,她的心又平静下去。
分别的时候,孟照照很想向她要那张照片,但又觉得这一举动在不解释的?情况下真的?很让人误会,话到嘴边,还是没开口。
距离三点有段时间,她回了一趟学校。
到达十九和苑,起床之?后发的祝福还没有收到回复,她没办法在生日时见到他,想着先?把礼物送过去,放在书房,那他一回国就看得到。
她把盐灯摆在书桌上,又打开开关,光线幽幽的亮着,周遭的光线暗淡,这颗星球孤独的亮着。
她的视线穿过这片寂静,落在这盏灯上。
书房的地板光滑锃亮,窗帘露出的一个缝隙里,能看到窗外一树木兰凋敝零落,冬天远比想象的?更萧索。
这一刻,心中的寂寞无限放大。
她突然发现前几天的怨和悲有如瀑布倾泻,落进了深谷,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情绪,是十分的?想念。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不属于她。
她悲伤怨恨,彻夜失眠也没有办法。
她没办法得到更多的?爱了,所?以不想再失去一点。
栀子花即使过了开的?最盛时,但也散发柔香。
有些晦涩的?情绪被吞没,可以当做全然没发?生过。
她不想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上车前,孟照照把毯子拿到膝盖上,撑着脸颊想了想,慢慢的打字。
—在干嘛?
她对着幽黑的?隧道看了一眼,倒影中的?女孩,唇边抿出了一丝婉转的涩意。
她又直白的补充了一句。
—我很想你。
收到这条消息,美国时间在凌晨三点。
手机在夜里泛着一点光,照亮深邃的?眼,办公室里的?律师还在出谋划策,里面的人走出来,面容娇柔,语气温和,“阿满,你是不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