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巧合的是,在此前夜,苏银却带着姜荺娘偷偷离开了驿馆,躲入了民宅之中。

“马车已经驶去其他地方了,待天亮驿馆的人发现后,便会追踪着马车去了。”丫头安排好了外面的事情后才回来。

苏银微微颔首,将门关上。

姜荺娘听见外面的动静,忍不住问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喧嚷……”

“听说……”丫头正要说与她听,却蓦地被苏银呵斥住了。

“不要再打扰姑娘了,这时天还没亮,姑娘再休息会儿吧。”苏银转而对姜荺娘温声说道。

姜荺娘看了他一眼,也只能进寝屋睡去。

此刻仍是深夜,一番交战之后,禁军被迫退让几步,却死守着最后一道宫门,当下气氛正是剑拔弩张。

庄锦曜进了盛锦帝生前常办公的书房之内翻箱倒柜似急切寻找着什么,这是王裘推门进来,看着满地狼藉,惊愕道:“您这是做什么?”

庄锦曜见他满脸惊骇,再顾不得更多,拔出腰间的匕首便刺入王裘心口。

他原以为杀了他也不过是个悄无声息的事情,岂料这王裘并非是一人过来,身后还跟着若干个小太监,这时正站在门外,看得目瞪口呆。

“杀……杀人啦!”

小太监们惊呼一声便做群鸟散。

此时,禁军统领冷着脸看着一路闯来的庄锦虞,只将长刀横于面前,道:“反王听清楚了,只要有禁军在,尔等休想踏入皇宫半步!”

庄锦虞不语,这时却有人骑马上前来,禁军统领防备得看着来人,最后表情却逐渐变得古怪。

“三皇子?你不是在宫里吗?”

那三皇子道:“我本不想令你们大动干戈,只是方才在城门前说时,便无人信我,攻入宫里时亦无人信我,然而当下情形紧急万分,谢统领,你可能信我几分?”

禁军统领迟疑地打量着他,摇头道:“不可能,宫内的三皇子早已回京多时,不可能是假的。”

便在这时,忽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到那禁军统领身边,满脸涕泪,惊惶无比道:“谢大人,三皇子杀人了!”

“你说什么?”禁军统领忍无可忍地将刀尖对准了他。

那小太监吓得腿软跪在了地上,道:“真的,我干爹王总管见他深夜在先帝书房内四处翻找东西,只是多嘴问了一句,就被他拿刀子捅死了,我干爹死的时候朝我指了指,又朝宫门的方向指去,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就过来找、找您……”

禁军统领看着这小太监紧皱着的眉头几乎要夹死一只苍蝇。

这时庄锦虞却开口道:“是真是假,当面验证过了不就知晓了,你是维持京城治安的禁军统领,当下这种内外混乱的局面,不管你误伤了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倒不如先辨别了真假。”

禁军统领道:“我焉知你不会借此缘由发难?”

庄锦虞便下了马背,与他道:“只我与三皇子进去,其余人停留在此地,不会逾越半分。”

他这般做,无异于是将自己性命送到了对方的手中。

三皇子道:“谢统领,想来我与瑾王进了宫中,再怎么厉害,也是抵不过宫里那些侍卫的,你何不信我们一回?”

那三皇子常年在山庙里修习,眉目间自流露出仁慈和善的神态,说他是个恶人,倒也极难信服。

禁军统领自然不敢误伤,觉得如此安排即便他二人是骗自己的,自己也能将他二人控制住,这才答应了对方。

再说另一边,杀完了人的庄锦曜知晓自己必然暴露了马脚,正欲离开时,却被禁军统领堵个正着。

“谢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庄锦曜维持着镇定说道。

那禁军统领看着他,抱拳道:“微臣得罪,今夜尚且还有一事要分辨……”

他话未说完,他身后二人便也跨进了屋来。

庄锦曜在看见真正三皇子时,面色却微微发僵。

“按住他——”

庄锦虞吩咐道。

方才那群小太监便都冲上去,将左右将庄锦曜控制住了。

禁军统领挑着眉,显然并不满意庄锦虞这般先发制人的做法。

“你尚且还未证实他就是假皇子,怎可如此待他?”

“谢统领,你可知道帮助反贼是什么罪名?你难道真的不怕抄家灭族之罪?!”庄锦曜气急败坏道。

那谢统领脸色亦是难看得紧,只催促庄锦虞道:“到底该如何证明?你快些说?”

庄锦虞看着对方的脸,语气异常冰冷道:“割开他的面皮就知道了。”

谢统领听了这话顿时便觉这是无稽之谈,“荒谬,荒谬之极,我果真不该听信你这反贼的话!”

他转头便呵斥那群小太监道:“还不放开三皇子——”

“住手——”

他开口的同时,却有另一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谢统领抬头一看,却见俞太后不知何时得了消息,亦是赶来此地。

“谢统领。”俞太后道:“这回且先由瑾王证明。”

“可是……”谢统领愈发惊疑不定。

“你听好了,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我这老婆子来担着,这天下本该是谁的难道你不清楚,若是哀家与瑾王存了这等野心,当初早就名正言顺继了位,况且你怕是忘记先帝生前也曾说过,他亦是有意将皇位传给瑾王。”俞太后缓声说道。

虽然盛锦帝那话也只是早年的大方之言,但他说过就是说过,自是抹不去的事实。

“是真是假一试就知,哀家再此与你保证,若是瑾王带来的人才是假皇子,那么哀家必然站在谢统领这边,你不信瑾王,可否信哀家?”俞太后问道。

谢统领对于俞太后的大义向来都是极为佩服的,如今俞太后对他做此承诺,他又岂敢不信,自然是一咬牙让到了一侧去。

这时一旁一个太监便按照吩咐取了匕首在那庄锦曜的面上划出浅浅一刀,随即向上一剔……

那庄锦曜的脸侧顿时脱落下一块死皮一样的东西。

然而底下的肤色却与其余的肌肤颜色截然不同。

“啊……这、这是假脸?”

那些太监往日里只听说过画皮妖怪,哪里真见过这种东西,吓都吓坏了。

庄锦曜见自己竟当众揭了底,蓦地挣脱了左右之人,转身便朝俞太后冲过去,要将这老太婆抓做人质。

庄锦虞却夺过太监手中的匕首朝他后背猛地掷去,便令他吃痛倒地。

“拖下去,留活口——”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蓦地又窜出了数个士兵。

谢统领这才知道对方还藏了一手,绝不是如刚才话中所说,即便辨假失败也会束手就擒。

“殿下,方才微臣误会了您……”谢统领正要上前去告罪,却见庄锦虞抬手制止了他,又与他道:“此处便交给你与三皇子,我另有要事……”

他甚至连话都未说完,便转身去了。

只说庄锦虞离开了皇宫,便直奔着驿馆而去。

驿馆里虽早有人先他一步过去,却也只捉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至于那苏银早已是人去楼空。

庄锦虞立在屋中,脸色愈发难看。

“王爷,属下这就去叫人将城门封了……”司九说道。

“不必。”庄锦虞立马便否决了他这提议,低声道:“给他们留一线生路,他们才不会偏激行事。”

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对离开京城抱有一线希望,会冒险出现在出城的路上。

一直到天亮,百姓们才敢开门探出头来,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通过彼此的闲话,才得知昨夜军队闯入京城是真,似乎直接闯入了宫中。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知晓,但于他们而言,这种动荡意味着不太平,不太平就意味着百姓的日子会变得不好过,他们打心底里害怕任何变化。

苏银躲在民宅中,一时之间也无人搜查来,然而这到底不是持久之计。

“姑娘且在屋里稍安勿躁,我出去探探风声,当下外面正乱着,我去寻个隐蔽地方买辆马车来,咱们也该尽早离开。”苏银说道。

姜荺娘自然又没有回应他。

他却兀自出了门去。

丫头颇是担忧地拴上门,姜荺娘却蓦地叫了她一声。

“小丫头,你该不会与他是一样的心思吧?”

姜荺娘习惯地抚着大肚,这时任谁来看,都知她是个孕妇人了。

“你知道吗,他带我走,往后过的就是被人通缉一辈子的生活,你希望他继续这样下去?”姜荺娘问那丫头。

丫头道:“姑娘……”

“别叫我姑娘,你见过挺着大肚子的姑娘吗?”姜荺娘叹了口气道:“你这时将我送回王府,我尚且还能帮你买开脱一二,不然,真到了回不了头的那一步,便没人再帮得了你们。”

丫头心中其实一直也是迟疑。

事情到了这一步,苏银要带走的不仅是瑾王的王妃,还包括瑾王的孩子,莫要说瑾王,就是寻常男子,恐怕也是要发疯的。

如今姜荺娘说只要送她回去她就愿意替他二人开脱,这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主意,即便日后苏银会生气……

姜荺娘看出她的迟疑,又道:“只说是我自己逃走的,我不会叫你为难,这件事我思来想去许久,他带我走,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想必你心中亦是有数的,如今困住他的只是一份执念罢了,待这执念散了,想必他也就清醒了。”

丫头叹了口气,道:“你莫要说了,我放你走就是了。”

姜荺娘微微松了口气,见丫头转身将大门打开来。

她忙跟过去,正要跟着丫头出去,却见门外蓦地有人走进来。

丫头愣住了,却下意识拦在了姜荺娘面前。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丫头惊愕得很。

眼前这老妇正是苏银带来的袭国巫医。

那巫医桀桀笑了两声,道:“你们想甩了我,门都没有,老婆子在你们身上下了抹了些香料,任你们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甩掉我!”

她说着话忽然打住,阴翳浑浊的眸子转到了姜荺娘的肚子上。

“她竟然怀了孩子?”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极为明显的兴奋。

“有了瑾王的孩子在手中,咱们还怕什么?”巫医说道。

丫头却扑上去抱住了对方,道:“姑娘,你快走,我拦着她……”

然而她话都未说完,那巫医便从怀中便闪过一道寒光。

姜荺娘吓得忙上前去将丫头扯开,因她这一扯,匕首虽偏离了巫医瞄准的地方,却仍是刺入了丫头的腹部。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巫医枯枝一般的手爪却抓住了姜荺娘。

这时丫头却咬紧了牙将匕首拔出,反刺入了巫医的胸口。

那巫医顿时瞪圆了眼,枯指蓦地发力,几乎要陷入姜荺娘的肉里。

姜荺娘吃疼将她甩开,便见她倒在地上,再也没了任何动弹。

“好疼……”

丫头脸色发白,扶着姜荺娘跪在地上,而腹部的血却汩汩而出,模样十分骇人。

姜荺娘按住她伤口,道:“还起得来吗?咱们到医馆去……”

丫头摇头道:“我要死了……”

她的血几乎浸透了姜荺娘的袖口。

这时苏银终于回来了,他极是惊骇地上前来。

姜荺娘道:“快些带她去医馆……”

不必她再多解释,苏银也知耽搁不得,忙将丫头抱起往外跑去。

姜荺娘跟上去,二人出了巷口未多远便瞧见了一家大门敞开的医馆。

那大夫看到丫头的样子,亦是吓了一条,忙将她抬到了榻上,找寻出伤药想要为她敷上。

然而丫头身上的血很快就冲散了药粉,并没有半分用处。

大夫拿了干净的布带一圈圈缠上亦是无济于事。

“她这血止不住,怕是不行了……”大夫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苏银红着眼睛,看着丫头脸色由苍白逐渐染上了一层土色,一点一点流逝了生气。

“城外有家土庙,听说他家供奉佛祖积下的香灰有神效,有人传言敷在伤口能止血,但真假我却不知,你要不要试一试?”那大夫瞧着也是个热心肠,道:“你若是要去的话,我家门口的马车转给你用,不去的话我把药钱退给你,你拿回去给她准备后事吧……”

“我去……”苏银也不敢耽搁时间,只问清楚了地方,便抱着丫头上了外面的马车。

“姑娘,快上车。”苏银朝姜荺娘伸出手去。

姜荺娘却看向他身后,眼里的冰亦逐渐溶解了一般,道:“他追来了……”

苏银回头看去,才发觉远处尘灰飞腾,竟是十几人骑马朝他这处奔来。

只怕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发觉了行踪。

那为首之人正是庄锦虞。

“姑娘忘了吗,你如今是另一张脸,他认不出你的……”

到了这个时候,苏银亦是怕的,许是担忧丫头,许是为了恳求姜荺娘,他的声音也多了一丝颤意。

姜荺娘却道:“看在丫头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