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胧明微微皱眉,拉开了些距离:“怎么喝了这么多?”
酒气实在是太重。
他贴过来的肌肤滚烫,在她身上留下的余温弥久不散。
但徐胧明心里,对他的怀疑消减了不少。不然不会在公众场合,毫无顾虑地把自己灌个烂醉。
窦寻柳觉得她冰凉的脖颈舒服,被推开后,迷离的眼睛还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脖子。
他轻声回答说:“才喝了三杯。”
旁边的秦楚年已经七倒八歪了。
人就靠在陆虎的肩上,嘴上一直不停地说悄悄话,一副醉鬼的样子。
“酒量不好就少喝点。”
窦寻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挑眉说道:“我没喝醉。”
徐胧明轻笑一声,便错开了眼。不和醉鬼理论。
“你不相信?”窦寻柳奇妙地理解了她这个表情的含义,抬手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我就算现在玩投壶,准头都没问题。”
“嗯,我相信。”她藏着笑,抿了口茶。
窦寻柳一口闷完了酒,晕头转向地抬头,看到了她手上的杯子,抬手就想拿走。
齐文帝正巧看见了,笑着问道:“朕还从来没见徐少师笑过呢,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他想必是不愿看见——自己看重的新贵,和国公府世子私交甚好的局面。双方都是得势,若是关系紧密起来,无疑对他的皇位更是个莫大的威胁。
齐文帝多疑,这要是被发觉的次数多了,就算和国公府没什么勾结,也会被他顾虑上。
徐胧明心下有了思虑。抬头时,嘴上勾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世子喝醉了,在和臣理论自己没醉。”
“我真没醉!”窦寻柳扭头,对着齐文帝道。
他手上握着一只空酒杯,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唇色艳丽。
齐文帝大笑起来:“醉鬼都会说自己没醉。”
窦寻柳听了这话,好像有点不服气。他笑着问道:“那陛下醉了吗?”
“朕当然……”没醉。
齐文帝话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扶着桌子,指着窦寻柳笑道:“臭小子喝醉了还这么鬼机灵的。”
他这话刚说完,窦寻柳手上的酒杯“砰”的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于是,他靠着徐胧明的肩,彻底昏睡过去了。
徐胧明怔了一下,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叫醒他,就被齐文帝打断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窦寻柳:“看来今晚得麻烦徐少师,送他回去了。这臭小子出门向来都不坐轿子,估计就栓了匹马来的。”
徐胧明无奈道:“臣也是骑马来的。”
“那还真是不巧。”齐文帝搁下杯子,不过没再提这茬。
东夷老者转头看向齐文帝,语气和善:“既然豫亲王府已经铸下大错,那这金罗盘……是不是该归还我们东夷了?”
齐文帝和善地笑回去:“这是物证。豫亲王府的案子还没查完呢,等查出来了自会给东夷一个满意的交代的。你说呢,徐少师?”
东方苧听了咬牙,这分明是不想归还的意思。
徐胧明闻言,抬眼平静道:“陛下说的是。这个案子是臣在查,还请几位放心。”
老者心说,是你才不放心,你分明是和齐睿一条心的。
但他的脸上还是硬生生堆出笑容,拱了拱手,笑着说:“真是劳烦徐少师了,那我们边在京都多待两日,静候佳音了。”
徐胧明拱手回礼。
齐文帝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说道:“朕有些乏了,各位今晚尽了兴再回去也不迟。承净,过来扶朕一把。”
“是。”承公公俯身搭手。
众人瞧着齐文帝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齐文帝平日里最附庸文雅,赶上了宴会,往往都让人吟诗作赋两句。没成想这次,宴会开始刚过一个时辰,就说自己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给东夷这个面子。
可东方苧只是搛了两筷子菜,随口说了句“恭送陛下”。老者也是如此,脸上还带着几分和善的笑容。
这让台下宾客一时分不清楚来。
但大家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吃饭,豫亲王府的关系错综复杂,如今这水被人搅混了,都想着先望望风向。
见陛下走了,当然不愿意多留。
于是纷纷起身,说了两句就告别了。
徐胧明算是沉得住气的,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朝着两位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先走了。若是两位对案子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来大理寺找,告辞。”
老者笑着点点头,也告了别。
徐胧明刚起身,袖子却被牢牢地抓住。
窦寻柳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她,语气不善地问她:“陛下不是让你送我回去吗?”
“我骑的是马。”徐胧明解释说。
窦寻柳眨巴两下眼:“马就马吧,国公府和少师府就隔了两条街,徐少师不会嫌我麻烦吧?”
条理还挺清晰的。
他说完,就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徐胧明顺手搭了他一把,垂眼道:“自然不会。”
窦寻柳顺势牵着她的袖子,散漫地勾了勾嘴角:“那就麻烦徐少师啦。”
天色确实暗了下来,但灯火通明,头顶上是连绵不绝的星河,熠熠生辉。
耳边还能听到酒楼里的声音,显得十分热闹,国公府和少师府的地段,都处于最繁茂的街道。
两人不方便骑马,徐胧明便左手牵着马,右手拽着一个窦寻柳。
凉风一吹,酒劲非但没有散去几分,反而头更加昏昏沉沉的了。
他凑过来问道:“你能吹风吗?”
徐胧明侧目,瞥了他一眼:“世子若是没醉,那还是自己走吧。沿着这条街,右转便是国公府了。”
“……怎么转?”窦寻柳扬眉问道。
徐胧明:“……”为什么他一会儿机灵,一会儿傻的?
她放弃沟通,把牵马的缰绳递给窦寻柳:“拿好了。”
“你干什么去?”
窦寻柳很听话地接过缰绳,看着徐胧明走远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但是徐胧明没有再回答他。
他和这匹马面面相觑。在丢下马去找徐胧明,和站在原地之间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刚下定决心。
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徐胧明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
徐胧明穿着一身玄色的便服,低调华贵,像是披着月色缓缓走来的。发间别着一只黑桃木簪,明眸动人。习惯性的微微抬着下颚,气质闲散松弛,又显得格外得体尊贵。
她手上端着一只深色的陶碗,朝着他抬了抬手,示意道:“方才去吟啸楼,要了杯醒酒汤,喝了再走。”
窦寻柳微微怔神,接过了陶碗。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手用力地捏着碗:“我还以为你又自己走了。”
徐胧明见他不动,抬眸有些疑虑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没下毒。”
他端着碗,听到这句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清甜的醒酒汤入喉,感觉头晕的感觉确实缓解下来一些。他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我会怕你给我下毒?”
那股淡淡的酒气再次扑面而来,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又不是豫亲王府的人,也不是齐文帝的人,为什么会担心你给我下毒?”
那种违和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
徐胧明撑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了些:“马上就到国公府了。”
窦寻柳嘴角勾了一个笑,状似无意地问道:“本来还怕你扶不住我的,现在感觉你动作挺稳的啊,京郊到底是什么风水,这么养人啊?”
他执意凑到徐胧明耳边:“奇楠阁是你的吧?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那日徐胧明在奇楠阁遇到他,显然也不是为了越海珠来的,那就是别有目的了。昨夜在大理寺又见了白芷,故此心下更加确定。
她听了没有半点动容,轻瞥过来一眼:“国公府迟早会步入豫亲王府后尘的,你现在有什么打算都和我不冲突。所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窦寻柳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但你现在当了齐睿的走狗,我凭什么觉得你会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只能保证目前如此。”
南阳彻底因为豫亲王府一事混乱起来,其中利害关系难以分清,都认不清是敌是友。
只有他们几个纨绔,才无所谓前朝的风云涌动,依旧照常寻欢作乐。
窦寻柳没接着问,眼看国公府就近在眼前了。他回头,抬了抬手上的空碗,说道:“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徐少师。”
徐胧明微微颔首:“世子,两清了。”
等她翻身上马,利落的一甩缰绳,背影慢慢离开消失在巷子的深处时。窦寻柳的酒劲才终于驱散了大半,回想起她说的“两清”是什么意思。
原先他没想到东夷的酒这么烈,因为贪杯多喝了些,没想到醉到这个地步。
好几次忍不住靠在徐胧明肩上,根本没注意后来的秦楚年几人都去哪儿了,只想和徐胧明多说两句话……他后知后觉的耳根子发烫,脸颊红的比刚才醉酒的还要更明显几分。
窦寻柳手里还抓着那只陶碗,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