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穴处传来一阵隐痛。
她眼前的景遁入一片黑暗,血管的鼓动都清晰感受到。手脚冰凉,身体极致的僵硬,就像严冬战场上死了两天的尸体,冻的像根冰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腹部传来钻心的痛,寒风如利刃慢慢的挫她的面颊,她的手掌上全是血。
摔倒在地的时候,她依稀记得自己用手撑了一下,地上的碎石子比刀尖的划痕还折磨人。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整个灰蒙蒙的天幕下飘着雪,山丘下是成片的帐篷连营,此刻不过是凌晨,连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
可能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积云太厚……至少那一刻,她觉得,天并不高。
眼前还站着一个人。
她的热泪瞬间夺眶而出,不过滴落下来的时候,就像冰凉的水滋润着发干生硬的皮肤,再一路延生到嘴角。
徐蘋洲面色柔和下来,立刻把木剑扔在雪地里,蹲了下去。一手贴着她的脸,温声道:“怎么这么冷?”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形似桃花瓣,笑似月牙弯状。
她咽下了喉中的血沫,忍着疼,摇了摇头:“不……冷,我还要练。”
徐蘋洲失笑,偏着头打量她:“切不可近功急利,让身体留下隐疾反而得不偿失。”
太阳慢慢从云后探出头了。
陆无海从土坡下爬了上来,手上拿了两个热腾腾的肉馍,用一张油纸包裹着。
见两人都没继续再练的意思。
他立刻走到徐蘋洲面前,拱手拜了两下,把肉馍递了过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快趁热吃吧,孝亲王殿下起的真够早的。”
掌管云虎军的将军叫陆无海。
少时曾是孝亲王殿下的伴读,关系非常亲近。
徐蘋洲笑着谢了两句,把两个肉馍都塞进徐胧明手里,嘱咐她快点趁热吃。
徐胧明正饿的饥肠辘辘,一口咬在酥软的面皮上去。
肉馍里的羊肉塞得扎实,热气腾腾的蒸汽让她的脸后知后觉的有点痒,不过实在是太饿了,肉馍立刻把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陆无海看着她,表情欲言又止起来。
因为他带上来的是两人份。
如今,云虎军在余粮方面都紧巴巴的。
这两个肉馍都是他起了个早,特地找炊事加急做出来的,赶在其他弟兄们起来之前送过来的。
因为如今徐蘋洲和皇后的事东窗事发。
陆无海为了不让自己的至交被一杯毒酒赐死,赶在关押之前,将人劫出京城。
徐蘋洲修长的食指竖在唇前,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意思。
他静静地看着徐胧明飞快地嚼着肉馍,晶莹的雪粒积在她的睫毛上。她一眨一眨地看着肉馍,雪粒被抖落下来,又慢慢的飘到地上。
等她吃完了肉馍,陆无海已经离开了。
而徐蘋洲的手上捏着一张信纸,徐胧明依稀辨别出“见字如面”和“东夷”等字,但很快,捏着信纸的手垂了下去。
徐胧明顺着往上看。
——只见徐蘋洲的头滚落下来。
紧接着,四肢就像破烂的布偶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掉落。
整个世界的色调瞬间变成灰色的。
徐胧明头疼欲裂……好像有一个瞬间,她所有的感情都被外力抽干了一样。
她冷眼看着徐蘋洲的鲜血四处喷洒,沙丘上伸出无数的触手过来拽他的脚踝,他的断手上还紧紧攥着那张信纸……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一阵嘈杂的声音“走水啦!快救人!”
她摸了一把脸。
徐蘋洲的血还是温热的。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座辉煌的宫殿,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凭空出现在沙丘上……其实她也看不太清楚了,眼前的画面的灰调已经到了难以辨别的程度了。
那颗麻木的心脏罕见的抽搐了一下,迟钝的生出一种茫然又遗憾的情感,一行眼泪滚落下来……
“小姐!”
眼前的景色彻底遁入黑暗,就好像一条漫长的忘川路,怎么都看不到光。她几乎有一种直觉,自己走不出这个梦了。
耳边依旧是嘈杂的救火声,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没日没夜的在梦里循环,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一圈淡淡的金光……
“小姐!”
佩兰见徐胧明终于悠悠转醒,及时递了一杯水。她的眼眶通红,长松了一口气。
徐胧明灌了两大口水下去,抬头看铜镜。
镜里的她面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滑落下来,就像是刚死过一次。她闭了闭眼,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寅时,小姐。”佩兰自然地接过她喝完的水,“刚才郭晨来过,把簪子送来了,说是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开宴了。”
徐胧明点了点头,问道:“他可有提到禁军?”
“分别在东、南、西面,北面是重菏的守备军,燕山被围得密不透风,光是禁军就带了三万人。”佩兰说着端了盆温水过来,仔细地帮她洁面。
她捻着脸帕,柔声说:“郭晨还说了,西北面是阳坡,最为陡峭,都是灌木从和高树,所以设防较少,不过里面有些走兽,都不太凶猛,估计是为了皇室游猎才豢养着的。”
“嗯,我认得路。”徐胧明应道。
佩兰见她已经翻身上马,只好高声喊到:“小姐,此去危险,千万当心。”
“放心,”徐胧明单手牵着缰绳,回头说道,“此去只胜不败。”
话音刚落,她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燕山大约只有一百五十丈,并不算高,所以就是山顶也并不寒冷。连绵的白梨花点缀在枝头上,就好似冬末最后一场小雪从未融化似的。
徐胧明把马拴在半山腰,再往上走就要开始当心了,此刻正是盘查的时候。
连营旁排着两台轿子,车夫递了令牌。
禁军只扫了一眼,示意车夫把轿帘挑开。见里面坐了两位女眷,没有出现刀剑等物品,就吩咐放行。
徐胧明走远了点,躲在嶙峋的怪石后面,手上攥着一块伪造的令牌。
郭晨是禁军的人,禁军负责核查进出人员,想必是在此之前见过令牌的样子。所以想要弄出一块令牌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没有身份入席。
能被邀往燕山赴宴的,都是京圈有头有脸的,本来就少有女眷,就算有也只能是高官家眷或皇室宗亲。
郭晨持剑巡逻,早就徘徊在怪石旁。
他见徐胧明到了,眼前一亮,拱手低声道:“小姐。”
不远处抬来一台低调的轿子,里面传来少女的娇喝声:“贱婢,谁让你碰本小姐的衣袖的!这云雁装的银丝可是前朝皇后才用的起的东西!”
此人是当今首辅的庶女,姜云泠。
因为生母在怀胎时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她,自小体弱多病,被算命先生断言活不过豆蔻之年。
故而被姜家在京城郊外的庄子里养着,很不得家里待见。
郭晨伸手拦住轿子,说道:“麻烦把帘子拉开。”
里面传来一个奴婢的哭腔:“大人,我们小姐吹不得风的,令牌就在车夫手上。”
郭晨扫了一眼令牌,又说道:“还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我可是当今首辅的女儿姜云泠!”她不耐烦地拔高了声音,“要是耽误了宴会,你担罪得起吗!”
郭晨顿了两秒,确认那道身影如鬼魅消失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当即立刻高喊:“来人!有宾客不愿配合搜查!”
话音一落,数十人的禁军从上方飞奔过来,把轿子团团围住。
刀剑尽数出鞘,闪着寒光。
郭晨拔剑指着轿帘:“麻烦小姐务必配合!”
女婢掀开了小半轿帘,她右脸顶着通红的巴掌印,哽咽着说道:“我们家小姐真的吹不得半点风,得一次风寒要卧床小半年的!”
一位禁军走上前,用剑鞘拨开了帘子:“得罪了。”
里面确实只坐了一位病弱女子,披着白织锦披风,毛绒绒的白狐毛衬得她的脸更加娇小。
眸含春水清波流转,唇不点而朱,乌黑的秀发披露至腰间,显得十分清瘦。
大概是受了些凉,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那现在查完了吗?”
女婢惊惧地回头,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帘子当即被放下。
禁军不卑不亢道:“请小姐往里面走吧。”
徐胧明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劈昏了女婢,把她扶在座椅上。
稳了稳声音:“多谢。”
等入座的时候,姜云泠的位置被安排上了屏风,为其挡风用的。
她是姜家最后一个到的。
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只有姜首辅简单慰问了一下,也都被她随口应付过去了。
徐胧明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熟悉的场景,心思慢慢活络起来。
在她七岁之前,一直被徐光帝养在膝下。
徐光帝老来得子,所以十分疼爱,加上徐胧明聪明剔透,就是后来东窗事发了,也没想过把她赐死。
而燕山原是徐氏皇室避暑的地方,留了一座偌大的山庄,再后来朝代更迭,这处山庄也就便宜了齐氏。
歌舞跳了良久,徐胧明挑了两块点心尝,正盘算着时辰。抬头时,竟然看见这时辰还有人姗姗来迟。
还不等人先请罪,齐文帝反倒大笑:“臭小子你还知道过来,还不快坐到朕左手边?”
窦寻柳作揖,笑着说:“年年都是歌舞和吟诗作对,这叫什么宴啊,还不如多睡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