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误觅

蔺仪与萧明月廊下会面。

待萧明月刚走近,蔺仪便将手中的一方檀木盒递了上去。

“这是什么?”

蔺仪轻笑:“是一粒起死回生的灵药。”

萧明月已是看走了眼,她开口自嘲:“相师怕是送错了,我有眼无珠,听信于人,该吃一粒懊悔药。”

“人生哪有懊悔药,若有,我定要寻一粒自己吃的。”蔺仪又抬了抬手,“当年我父亲被人陷害入狱,一门三十六人遭受严刑拷打,父亲担心我屈打成招便叫我服下这粒断魂药,他说黄泉路上一家人还在一起,我应了。等醒来之后才知道,这不是断魂药,而是吊命的灵药,蔺氏一门全都上了黄泉路,唯我一人留在人间。”

萧明月有片刻哑然,她分明是不想信的,可看着蔺仪含笑的双眸却窥探到了一丝悲愁。

“我本该与弟弟一人一颗,但弟弟……可能他更想陪着阿父吧。喏,给你。”

这粒药仿佛是要命的雷火,萧明月迟迟没有伸出手去。

“这是你应得的。”蔺仪将药盒塞入她的手中,“今后你我远隔天涯,只愿你与九公主平安顺遂,无祸无灾。”

萧明月接下药盒,问她:“相师为何骗我一人前去观星树,霍起呢?”

蔺仪却道:“我不问你冒充四皇子的人是谁,你也不要问我霍起没去的原因。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此事便就此了结。”

蔺仪知悉宫中诸事,萧明月并不想将阿尔赫烈牵扯其中,她只能退让:“相师只手通天,料事如神,倒叫人佩服。”

蔺仪将右掌举起给她看:“哪有什么只手通天,不过是天煞孤星的手相。”

萧明月扯出一抹笑,却笑不及眼底:“这手相不像是能活到三十岁的,都说心深者命长久,相师怕是要长命百岁。”

蔺仪收了手掌,微微颔首:“萧氏五世的吉言我受下了。”

萧明月与蔺仪交锋落于下风,她是讨不来说法的。

永远都不要去惹一个会杀人的女人。

今日她于旁人有几分利用价值,倘若无利可图,恐弹指间便化为灰烬。

廊下虽是雨消云散,万物生长,但有些缘分也只止于此。

当夜宣室殿出令,以颐养天年为名召回长明王陆戈,霍家军撤离河西驻守漠北,城阳王之女陆玥敕封为宁靖公主嫁与并州戍将荀光,七日后宋言领军出征漠北并护送公主与荀光完婚。

霍起进宫时恰遇被绑来的陆玥,陆玥抠着墙皮哭得撕心裂肺,咒骂天地许久不解气,最后拔下髻头的簪子要自尽。霍起随手相救惹得陆玥开口问候霍氏祖宗,于是霍起毫不客气地戳她心窝子:“城阳王送你出嫁后便会迁至豫州,你在长安没家了。”

陆玥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霍起前往明曜台寻到了陆涺,此时陆涺与蔺仪似乎有所争执,见着霍起便都不做声了。

霍起蹙起眉头,询问蔺仪:“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行事之前为何不通知我?”

蔺仪不做辩解,她只是说:“今夜结局甚好,来日顺水行舟省了许多麻烦。”

以往蔺仪有任何行动都会告知自己,此番只字未提确实奇怪。霍起瞧见陆涺神色有异,以为他又犯了心慈手软的毛病,岂料并不是。

陆涺从未有过这般冷厉之色,他说道:“相师报的是母后的恩情,就不要以我之名去作害旁人。当年你让我想办法救下李遂,我便同你说过一旦走出那步再无回头的可能,时过境迁,相师的本心可还坚守?”

蔺仪垂着眉眼不做声。

霍起嗅出端倪,侧身悄声问蔺仪:“你对玉照下手了?”

“霍起。”陆涺突然又唤他的名字,言辞略有几分犀利,“你既与婕瑜娘子为好,莫要再吊儿郎当,三心二意,在外冲锋陷阵我不管你,在家若要意气用事我要你好看。”

霍起莫名被凶十分郁闷,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蔺仪抬臂行礼:“殿下,终究是我的过错,请殿下责罚。”

“相师之过怎由我说……”陆涺看着二人神情逐渐黯然,“说到底,我不屑阴谋却放任你们行事,满口孝悌忠信实则自相残害,正是我的软弱无能方才引来今日之动荡,若论过错我当为首。”

霍起不愿见着陆涺为难,劝解道:“陆赜是受天罚而死,倘若他心思纯正,自知好歹,旁人又能拿他如何?”

“是啊……”陆涺并没有听进霍起所言,他总觉肩上万分沉重,双足虚浮不已。

霍起还欲说些宽慰之言,陆涺却落寂转身融入黯淡之中。

霍起转问蔺仪:“玉照是他的亲妹妹,你此番行事是否带有个人恩怨?”

蔺仪从高台俯瞰小道间的那抹身影,心中略有思量:“我若带有个人恩怨必杀玉照,而不是毁了容这般简单,太子殿下恼怒的不是我牵连了玉照。”

“那他恼怒什么?”

蔺仪却转头问霍起另外一事:“殿下有没有同你说过和太子妃在云梦泽的事情?”

“怎么突然又说起太子妃来了?”霍起翻腾思绪回想以前,他说,“大体经过就是燕云嫂嫂从一群山匪手中救了陛下与太子,太子给了一枚刻有凤纹的钱币作为回报,事后陛下将嫂嫂赐给太子为侍,待嫂嫂及笄便嫁与东宫为主。有什么问题吗?”

蔺仪有意提说:“听闻太子妃家中是捉拿山匪的游徼,当是有些武艺在身。”

霍起摇了摇头:“嫂嫂那个阿父我是知道的,一个卖妻鬻子的恶徒,先是卖了妻子买官,后来又将女儿换给深山孤寡老头,不是什么好人。自从她嫁进东宫便与家中断了干系,一心与我们扶持太子,从未有过他念。”

“能觅得一段良缘,甚好。”

霍起总觉得蔺仪问的奇怪,却又不知哪里有问题,好在他向来心宽,言毕便抛之脑后。

因着千年梧桐天降雷火,宫中皆在热议仙神之说。

陆九莹与萧明月来到椒房殿时,还看到小侍女凑在角落打着哑谜,这些侍女格外机灵,怕被人捉到妄议皇室,自有一套说是谈非的把式。中宫之所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宫室的事态。

陆九莹行于廊下便见迎面冲来一人,陆玥见着她恨不得生吞活剥,怎奈有萧明月挡在中间她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就是你起的念头叫我嫁去北方的对不对!陆九莹你这个贱人!你自个儿过不好也见不得我好!我今天要杀了你!杀了你!”

陆玥顶着乌黑的眼圈一副裂眦嚼齿的凶狠模样,她的身后跟着众多女娘,以年幼的织羽公主为首和她的一众陪读。李嫱混在其中装模作样地帮着拉扯,看着公孙翎那般热情索性最后松了手,打吧,她整日困在屋里头写策论,现在就想看人打架。

后来真的打起来了。

陆玥拳拳捶在萧明月的身上,萧明月反手就将人撂了个跟头。

织羽还记恨着陆九莹刻意上台跳舞抢走自己的风头,眼见萧明月敢对翁主无礼立即指派奴仆上前教训。几个弱不禁风的小侍女怎会是萧明月的对手,皆伏在地上嘤嘤抽泣,最后织羽雄赳赳气昂昂的亲自出马,却被萧明月揪住衣领扔到花丛里去。

李嫱躲在旁侧暗中啧叹:憉城恶女的真面目显现了。

公孙翎自以为有宋言这层关系能说教一番,岂料萧明月完全无视她。

直到魏后与若世夫人前来方才止住女娘们的闹剧,陆玥哀求魏后赐她自由,若世夫人却是一把将人扯开,让侍女连拖带拽地拉入殿中。

魏后给陆九莹与陆玥皆准备了婚服。

陆玥几乎是被架着过目了衣裳,以往她在若世夫人跟前尖嘴薄舌,眼下像是霜打的菘菜一般拉拢着脑袋。若世夫人先请示魏后,遂捧着奁资书简将陆玥领到偏殿去。

魏后站在衣桁前将青色翟衣缓缓抚平,她说:“玥翁主婚事起的突然,我自个儿做主将你的婚服赐给了她,这是我出嫁时陛下为我准备的,但我当时舍不得穿便用了娘家缝制的婚服,陛下这衣裳啊我保管的甚好,今日送你作为出嫁婚服吧。”

陆九莹摸着华美的缎面只觉触感格外细腻,上头以金线绣制的花椒枝纹精巧雅致,栩栩如生的翟鸟更显荣耀尊贵。她难承厚爱,轻声说道:“此乃皇后之衣,九莹穿了怕是有违礼制。”

“你嫁的是乌州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后有何不可?”

陆九莹颔首:“九莹受下了。”

魏后轻声一叹,有感慨之意:“玥翁主若有你一分果断,也不会这般难受。”

陆九莹与魏后看完婚服,由萧明月亲手将衣裳取下叠好放入箱中。萧明月整理好衣物,魏后示意她一道入席坐下,还笑着说:“没瞧出来,明月性子如此热烈。”

萧明月适才教训人快准狠,她认罪:“请皇后责罚。”

“不罚你,相反有你在九莹身边,很好。”

陆九莹有一事想问,她直言请教魏后:“玥翁主的夫婿是怎样的一个人?”

“荀光将军出身名门,性情内敛刚直,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魏后想到什么,小声说道,“他年少丧妻,一直未续弦,旁人说他痴情不改,似要一辈子戍守边疆为爱明志。”

“这般惦念爱妻,怕是入骨相思。”

“良人难遇,我倒觉得这是一桩美好的婚姻。”魏后知晓陆九莹在忧虑什么,她问说,“比起嫁给匈奴人,可是良缘?”

却是一段可以救命的良缘。

陆九莹松下心绪,点了点头。

魏后说道此处看向萧明月,萧明月挺直腰身回望,可魏后却瞧人不说话,她在妇人的眼中窥探出几分谢忱之意。

魏后定是知晓观星树下所发生的一切。

她们不言不语,但皆了然于心。

“你二人刚至长安便入苑受教,而后又进宫备嫁,宫墙之外的天地你们似乎都没有去看一看。”魏后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她递给萧明月,“你想出宫吗?”

萧明月屏息凝神,陆九莹亦是心中一紧。

片刻寂静之后,萧明月起了身。

她问:“我能带九莹公主一道出宫吗?”

魏后唇边扬起淡淡的笑:“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