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仪就站在高楼上等着萧明月,楼阙的右方竖着一只相风铜凤,凤鸟随风旋转发出呜呜之声,头部所指方位为北,即为风来的方向。萧明月从北位登高,顿觉今日风向有疾速凛冽之感。
蔺仪此时回头看她,轻声问:“风大吗?”
萧明月不明所以,回探的目光带着警惕:“稍许。”
蔺仪抬臂以掌迎风,感受风之强悍:“今日风欲杀我,我伏于风下,我既知风起天步艰难,事无穷途皆在恒心,是以他强我亦强,我所不能他人必所不能。”
萧明月不明白蔺仪想说什么,她略有思衬方才回应:“相师窥见天道,生死顿悟,是以承天之祐自有吉相,旁人怎能伤之。”
蔺仪转身走至萧明月的面前,淡漠一笑:“能伤我的人可就太多了,你可知我的弱点在于何处?”
“我不知。”
“与人斗,要扼其亢、拊其背,方能全胜。”
蔺仪说与人争斗要取其要害,她的弱点大抵是有恻隐之心。可萧明月端详蔺仪的面貌,女子眉峰高耸而犀利,一双深谙不可窥探的眸子仿若利剑,任凭如何看都不是仁慈无力之人。
“我的弱点是李遂,只要他在世间一日,人人可欺我、辱我。”
萧明月听得蔺仪的心声有片刻默然,她身为局外人也不便多言,于是斟酌说道:“蔺相师,你与李遂大人、玉照公主之间的纠葛实属私事,我和九公主即将远适西境,对于宫中诸事视为等闲,并无窥探心思。”
“宫中诸事岂非等闲,你以为远去乌州便不再与宫中牵连,以为有了圣旨便能安稳出了这长安城?”
“相师何意?”
“我若猜的没错,九公主应当与四皇子见过面了,你可知他二人当年逆伦之事并非四皇子肆意妄为,而是有人暗中作梗。”
萧明月心中一紧:“是谁?”
“合欢殿的主人。”蔺仪缓缓说道,“那年林氏一族衰落,林夫人深谋远计,借着皇后之手登至高位与若世夫人明争暗斗,弄权朝政,她与其子陆赜联手扳倒陆蛮,掀起阵阵风暴。彼时宗室兵乱,朝政不稳,陆蛮欺辱陆九莹乃无心之失亦是自负不凡的苦果,即便若世夫人与皇后想要援救也不敢与天子相抗,自那之后,有人扶摇万里有人一落千丈,皇城之中再无安宁。”
“皇后可知林夫人所为?”
“自然知晓。”
萧明月不解:“那为何没有问罪林夫人?”
蔺仪看着她平淡说道:“因为林氏一族的衰败乃是若世夫人母族所为,皇后既为中宫之主,她要做的是比权量力,斡旋求和,而不是掀起血雨腥风,只是可惜陆蛮受屈流放千里,他定是咽不下这口气,在太子生辰宴上战胜陆赜便可见心计。”
萧明月无意入陷皇子争权的漩涡,再忆当时宴会情景方理清思绪:“想来陆蛮归朝应当是霍起所为,若不然陆赜也不会在宴上替玉照公主给霍起下毒。”
蔺仪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我适才似乎没有提到陆赜给霍起下毒。”
萧明月:“……”
蔺仪并未深究转而又道:“陆赜与霍起素来不和,只是这一次你坏了他的好事,他应当不会放过你。你适才说远嫁乌州不管皇宫诸事,当真以为自己怀揣皇子与公主的秘密还能安稳离城吗?就算你走了,你的兄长还在宫中,你的家人也离不了汉土。”
萧明月隐约听出一丝异样,蔺仪眼含笑意,似乎在等着她主动相问。
萧明月索性开门见山:“相师适才所言不过是皇宫中后妃夺名,皇子争权的寻常之事,自古至今欲夺权利者不再少数,我就算是坏了陆赜和玉照的谋算也比不得其他皇子威胁的万分之一。你刻意点拨于我并非出自好心,而是想利用我去对付陆赜,是也不是?”
蔺仪倒是答得果断:“是。”
萧明月沉了沉心,她问蔺仪:“你是想为若世夫人报仇,还是要帮皇后权衡利弊?”
“二者有何区别?”
“皇后于我并无恩情,若世夫人在尚林苑中曾几次刁难九公主,我没有理由因她二人与林夫人为敌。”
“看来你与陆九莹也并非我想的那般聪慧,尚林苑中诸多事宜还是没能弄明白。若世夫人从一开始便刻意在人前表露出对陆九莹的偏爱,要的便是她势孤力薄,落选出局,夫人多次的刁难是你们失去援助的一次又一次机会。你们不知选妃背后真相,可是有人知晓。第二次考校时,公孙翎故意将你与女婢遣走,还在鸿博苑阁楼推倒陆九莹,以手伤为契机败于陆九莹与沈媗之下,你可知她为何这般做?又因何人改变心性?”
萧明月闻言蹙眉,陆九莹摔下楼梯竟真的与公孙翎有关。
“公孙翎从林夫人那处知晓选妃真相,见机而作,抽身而退,之后沈媗的事情你也大抵能捋清脉络,但有一事你如何都想不到,那便是沈媗没有杀害王清君。”
“沈媗没有杀害王清君?你为何这般笃定?”
“因为是我亲眼所见。”蔺仪说道此处轻轻一叹,“沈媗摧毁陆九莹的谷种被王清君撞见,二人于河畔发生争执欲要绝交,王清君是被林夫人身侧的侍女黛蓝推下水的,沈媗当时自身难保,想救好友已是无能为力。”
“你既亲眼所见为何不站出说明?那时我与沈媗对质,蔺相师姗姗来迟一句未言。”萧明月心中发凉,“如今你再说这些,怎知不是想挑唆我与林夫人为敌?”
“沈媗与王清君唯我一人所见,不能成为实证,彼时我若开口只会打扫惊蛇,是以再三慎意,不能因小失大。”
“何为小何为大?皇室之争是大,贵女的性命便算不得大事吗?倘若你见着沈媗和王清君时能站出辩明,或许她二人的结局不会那般凄凉。”
“我为何要站出来?”蔺仪目光清冷,反问萧明月,“王清君没有第一时间出首沈媗故而丧了命,沈媗亦是贪心妄想,自食其果,她二人是非不分皆有私念,我还需辩明什么?”
萧明月被其一噎,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人之刃将要架至脖颈,你还在多情善感,心慈手软,与人斗要扼其亢、拊其背,方能全胜,这句话我也送给你。”蔺仪说罢抬头看向高空的相风铜凤,眼底掠过一丝苍凉,“我若想挑唆你与旁人绝不会在这里浪费口舌,萧明月,你与太子相善应当知其本性,倘若东宫易储,你与九公主在西境的未来大抵只有两条路,陆赜翻身上位你们必死无疑,陆蛮受利裹挟,心思狭隘,想从他手中讨得好处亦是艰难,只有太子殿下在位才能保你二人进退有路,无后顾之忧。”
说道太子陆涺,萧明月确实心有动容。
“是太子……让你做这些的?”
“太子若有这般筹谋,便不会陷入今日之被动,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萧明月默然不语,顺着蔺仪的目光也看向旋转的凤鸟。
只听蔺仪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你今后陷入困厄之时,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言,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愿不愿意抓住。我已向陛下禀明三日后观星树会有天迹昭示,皇子们欲想出战漠北,定会投机取巧,借此争夺功名,倘若你助我一臂之力,届时适逢其会可扭转当前。”
“你想让我造局杀人。”
“即有天迹,何须杀人。”
萧明月动了心思:“你想如何做?”
“那就要看那些皇子们如何应对了。”蔺仪抬臂指向相风铜凤,似已稳操胜券,“观星树下也有一只凤鸟,你只需将蠢蠢欲动,心怀叵测之人引入观星树下,一切自有天定。”
“我一个人去?”
“不,有人会帮你。”
“是谁?”
蔺仪望她笑了笑:“霍起。”
看来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合谋。
萧明月或许只是他们铺谋定计中的一枚移子,不知黑白,不明方向,但她深谙这盘棋局的最终只有赢者方能决定下一盘该如何开局。
她抬起双眸:“好,我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