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交手

贵女们饮茶静坐约莫半个时辰,终是等来结果。

水居与蔺仪从屏风后走出,女吏、官婢一齐将适才所收的竹简重新下发。

蔺仪说道:“考校结果已出,诸位可自行翻阅检验,凡简上盖有红印者视为考校通过。”

贵女们虽说都知晓现场要分出个胜负,可面临结果时大都还是紧张的。

陆九莹接过竹简,置于案上缓缓打开。

只翻阅两片,便看到开首有个红印。

她下意识地看向公孙翎与沈媗,那二人背影未有异色,皆是认真检阅竹简。

陆九莹低下头来,继续翻阅。

简中仅有两处朱色批注的地方,一是谷物换乘解法多了道步骤,二是隶体字势的撇捺之间欠缺力道。总体看起来,她解题过程中并没有出现硬伤。

此时蔺仪于殿前询问:“诸位可有异议。”

底下无声。

水居于旁侧见大家神色不一,通过者暗自欢喜,不愿增添旁人的烦恼,未通过者大都面上带有几分伤情与惆怅。于是他温婉说道:“此番考校只是诸位行途一微末,结果不以成败论人。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只愿你们博学笃志,有始有终,将来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有圆满幸福的一生。”

音落片刻,方有贵女出声应答:“先生此话倒是说到我心里去了,不过是小小考校,确实无需这般伤怀。此番能得二师教诲,才是不枉此行。”

边上有人附和:“是啊,我适才拿到考题时,想到与我竞争的娘子那般才情,便知今日败局已定。但我还是全力以赴,方才一看批注,答得也并非那般差。”

“谁说不是呢。”

殿中发出几声无奈的浅笑。

旁人皆是两两一对,自是极好分辨谁输谁赢,陆九莹却不知与她同胜者是谁。恰在此时,公孙翎合简说道:“不知永泽苑是否如云沧苑那般美丽?”

此言一出,陆九莹、沈媗才知她三人间是公孙翎没有通过。

沈媗回了头,眸中有诧异之色。

水居接过公孙翎的话:“自是一样美丽。”

公孙翎说:“那我心里头倒是好受了些。”

贵女们无不讶然,此话言外之意当是代表她没有通过。有一贵女忍不住说道:“公孙娘子这般才情都没能通过,倒真让人意外。”

公孙翎含笑:“终究还是学浅才疏,一简探真知。”

旁人问道也并非多么热忱,而是一直以为公孙翎乃御史大夫之女,理应会受家中照拂,可依现下来看,公孙翎败给了没有根基背景的州郡女,想来这场选妃定是要动真格的。起初有过猜忌怀疑之心的人,此时都禁了言。

陆九莹静坐不语,受着旁人炽热的目光。

沈媗则敛眸拢袖,微微缩着肩膀。

水居将几人的神情悉数探于心中,他侧眸与殿前女婢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此女婢正是借擦拭茶渍而取走陆九莹笔盒中的简牍之人。

鸿博苑的考校,便是这般顺利地结束。

萧明月于考前随着公孙翎的女婢来到庖厨,专管豚肉的庖人确实将蹄子腌制在罐中,本来想与菽同煮,既然贵女说了要菱角,他便领着人外出去寻。

豚肉庖人途中说道:“这个季节河中菱角还未开花,想要果子唯有温室方能寻得。”

“那便去温室寻呀。”公孙翎的女婢颇是自傲,她道,“我家娘子就爱吃菱角,以前在府中,公孙大夫也造了个温室种养着果蔬,娘子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豚肉庖人听着“公孙大夫”几个重语,连忙屈身拱手:“是呢是呢。”

可话是这般说,御史府的温室哪能比得了皇家的温室。

尚林苑中的温室占地近约三十亩,整体呈方形,四角各建一座十丈楼阙,高楼之下长木相接,紧密严实,其内阁道交纵,其外绿水横流,滋养着来自五岭以南及西境三十六州的奇花异木,果子蔬菜等。

菱角不过是那些珍贵之物中的微末存在,但想要进温室必须要有尚林令的符牌。

今日尚林令监督贵女考校,无暇处理琐事,故而劳累豚肉庖人拿着庖厨太官丞的手信去找尚林令的佐官,层层汇报得到允诺后,方才顺利进入温室。

豚肉庖人念着罐子中的蹄子该炖了,便让萧明月与公孙翎的女婢进去采摘菱角。

二人进入温室,沿着蜿蜒的河流往前寻去。温室的温度要比室外高出许多,扑面而来的潮气绞着泥土的腥气,乍时让人有些不适应。

途中小女婢见着几株粗壮的大叶子树,她扶着树干深深呼吸几口气,一脸震惊地仰面说道:“哇,这上头结了好多月钩。”

萧明月闻言探去,大叶子树高至屋顶,叶柄粗长,经脉透亮,分叉处挂着簇簇黄色果子。果子排序紧密,形状如天上弯弯的玉钩,着实奇特。

“这应当是甘蕉。”萧明月说道。

萧明月并未见过甘蕉生长时的模样,她也只是曾在旅途中听同行描述过。

女婢见萧明月说得那般认真,却有些不相信的模样。

二人继续往前走,穿过菖蒲丛后竟看到一片沙砾干漠。沙土中长着一株株、一节节,形似手掌且沾满灰刺的绿植,女婢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指着问道:“此物你可知晓?”

萧明月说道:“千岁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明月抬抬下巴,示意沙土中竖着的木牌:“上头写的。”

女婢一噎:“……”

“我们还是莫要停留,赶快找到菱角出去吧。”

“还用你说!”

公孙翎的女婢显然不愿与萧明月善处,萧明月更无心思亲近,温室闷热又潮湿,叫人呼吸不畅,她索性催促快些完成任务回鸿博苑。二人踏过溪水河流来到一处浅塘,终是发现了菱角,于是便俯身在塘边采摘。

可小女婢玩性太大,摘了几个菱角便去摆弄水面上的浮萍,还被她寻到了一株隐藏在绿叶中的水莲花。就在女婢萌生采摘之意时,萧明月猛地拽住她的手臂,怒道:“你可是忘了杳杳的教训!”

女婢心中顿显羞愧,可面上却呈恼怒之色,她说道:“杳杳是同你一起玩风鸢才死的,说到底还不是你害的!”

萧明月一愣,手中微松,女婢奋力甩臂却不想拽动了浮萍的根茎,连带着那株水莲花也断了头。

“呀!”女婢惊呼。

萧明月回眸便瞧见水莲花于水面飘动。

女婢惊慌不已,下意识拍打着水面想将那断了头的莲花招过来,待花儿临近,她一把就攥在手中,萧明月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女婢慌忙起了身。

就在二人起身之际,发现后方赫然站着一人。

黛蓝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孙翎的女婢,突然抬起右臂。

萧明月心下一惊,她丝毫没有作想便以身相扑助小女婢躲过暗箭。与此同时,萧明月抽出隐于腰间的小赤鞭,鞭子打在黛蓝的手臂上,故而第二支箭偏离方向。

女婢见萧明月与黛蓝交手,她尖叫着往来时路跑去。路上却另有一人挡住去路,梁仑歪着脑袋抚摸鬓角,阴恻恻说道:“跑什么呢?”

黛蓝没想到萧明月竟然有这般身手,那小赤鞭打在她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叫人心生恼火。

萧明月此时也印证了先前的猜测,黛蓝果然袖中另有乾坤。这小娘子模样瞧着年弱,可每次出手都奔着别人的命门。

萧明月在看清第二支利箭的时候,便预估出黛蓝的袖箭数量最多有六支,在所有利箭飞完之前,她断不能心慈手软。

公孙翎的女婢已被梁仑捉住,梁仑擒住小女娘的后颈将人拖至塘边淹入水中,那女婢呛了满肺的水,伸长了手臂直扑腾。

萧明月余光所见便是小女婢软下身子的时候,她翻身一跃,鞭子打在梁仑的后背,梁仑发出一声惨叫:“疼死我啦!蓝蓝杀了她!”

黛蓝的第五支箭险些射中萧明月。

萧明月刚将人从水塘中拎起来,便与第六支箭堪堪擦过。公孙翎的女婢离了水,待回过神来,忍不住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着。

六支箭射出,黛蓝果真袖中无物,她冷哼一声飞身上前,欲要赤手空拳同萧明月再战。可就在她拳头临近之际,突然从袖中又钻出一把短刃。

短刃划过萧明月的脖子,险与肌肤相邻。几招下来,就在黛蓝以为自己站于上风时,却不想萧明月如鬼魅般钻到了自己的身后,反手便用鞭子勒住了她的脖子。

梁仑一见黛蓝被擒,跺脚便踩于女婢的后背,喊道:“住手!”

萧明月并未住手,反倒加重手下之力。

黛蓝嘶哑着声音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萧明月眸子一暗,回说:“我管你是谁。”

黛蓝张着口,一双眼睛赫然涌出血丝。

那旁的梁仑急了,指着人骂道:“贱婢!给我住手,不然我就踩断她的脖子!”

“那我倒想看看,是你先快还是我先快。”

萧明月只是佯装用力,便叫梁仑泄了气,黛蓝也略为惊惶。此二人当真是禁不住威吓。

几人这般发了狠地厮打着,唯一人作壁上观。

河塘旁草木微动,林夫人手捧水莲花看着眼前闹剧,她道:“楚郡翁主的女婢,果真胆色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