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惩罚

霍起出现在尚林苑的消息已在锦华宫内传开。

永泽苑的贵女们没有想到失了遴选的机会,还会相遇霍起。云沧苑的贵女中只有甲乙二室的年婕瑜、陆九莹见过,旁人闻其声未见其人,都想叫她们好好说道一番,可两人皆不愿多言,让人极其扫兴。

年婕瑜毕竟为太傅之女,谨言慎行,心细如发,如何能与未出阁女子私议外男,任凭女娘们问什么话她都摇头说不知。大家即便心中有怨但面上不显,再回头问陆九莹时,得到“酣睡未察觉”的答复就开始发脾气,暗讽陆九莹妄想贪慕将军,不知廉耻。

年婕瑜以前不是没有听过别人诽议陆九莹,她心无波澜,可此次二人皆见过霍起,却只有陆九莹独自遭受讥讽。

她平静的内心略有起伏,而这波动,是从那夜雨幕中望向霍起时开始。

年婕瑜只要想起霍起那双凛凛之目便慌乱不已,当旁人暗讽陆九莹时,她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声便叫旁人窥见自己的内心。

柳文嫣记恨着好姊妹霓儿的死,她刻意挑拨说当初在鹿鸣行馆前,霍起袒护陆九莹与胥姲君争执,大家最后没能进宫都怪陆九莹行事有差。

陆玥则另外添了把火:谁叫她敢刺杀小霍将军,也该死。

遂而女娘们以陆玥、柳文嫣分为两派,个个夹枪带棒,说尽风凉话。

云沧苑的贵女们虽然没能遇见霍起,但她们见到了霍家军。自从雨夜搜捕一事过后,尚林令担忧贵女安危,除了增加御林军巡视锦华宫之外,霍起还从外头调来霍家军驻守云沧苑,管辖十分严谨。

陆九莹与萧明月比谁都清楚,这是要监视她们。

萧明月自此与裴不了失去联系,更别提打探花玲珑的下落。当宋言知晓情况时,裴不了已让花玲珑顶替萧明月的位置,随运输鹿矢的车队离开尚林苑,宋言以为此计是裴不了与萧明月联合起来诓骗他,当真让裴不了倾吐出一肚子苦水。

宋言相信裴不了,只是他对萧明月却隐隐有些怀疑。

最终,花玲珑被送至裴不了在长安的府邸中。

裴府空置多年,裴不了一直住在叔父裴炤英的鸿胪府,花玲珑离开时形势紧迫,裴不了给了些银钱叫她好生等着,若有休沐就出去寻她。

花玲珑倒也老实,听从裴不了的安排。

萧明月后来知晓花玲珑安好时,是架着轺车送陆九莹前往德馨殿的途中,她以轺车陷入泥道为由引来御林军的帮扶,其中恰有裴不了。二人打了私语后便再也没有碰面。

那夜与霍起相争之事,随着铸铁坊并无损失且没有寻到可疑人员而不了了之。

萧明月手中还留着阿尔赫烈给予的符牌,她欲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东西还回去。幸好,阿尔赫烈与玄英的教习已经排上日程,隔日便能将符牌物归原主。

学习射、御的前一日,官婢送来窄袖束腿的骑服,并通报贵女需自驾车马于寅时三刻到达校场集合。

萧明月听到寅时三刻不免心中担忧,彼时天色未亮,她们采桑也不过前后时辰。女婢们习惯了早起倒没多大问题,眼下叫贵女们摸黑前往校场,倒真是难为人了。

陆九莹不会骑马,就连驭车也是近些时日才学会的,若不是天涯通人性,凭借陆九莹的本事根本拿捏不住。

萧明月想到那些娇贵的女娘们,大抵心中有数,她道:“明日准时者肯定不出三人。”

果不其然,第二日准时抵达校场的只有三人。

陆九莹驾着珍珠轺车最先抵达。

这一路走来,天涯比陆九莹要识路,在众多分岔路口皆是马儿自己扯了缰绳调转方向,引着陆九莹归于正道。其次便是沈媗,还有一位,是沈媗的好友。

沈媗提着灯盏将好友领到陆九莹面前,说道:“九翁主,这位是我闺中好友,琅琊王氏,王清君。”

陆九莹与王清君仅是点头之交,她听杳杳说过沈媗一开始想同王清君住邻里,但二人都不敢同陆玥或者柳文嫣提出调换屋舍。沈媗与王清君喜好相似,神态更是如出一辙,皆是温婉贤淑的小娘子。

王清君也不善言辞,提着灯朝陆九莹行礼,得到回礼后便站至一旁。

三个贵女默不吭声地站于夜色中,直到晨光熹微。

阿聿站在校场的苑墙上往下望,看着三个贵女板正地站了半个时辰,身后的乌格再次探出硕大的脑袋,虬髯大汉一脸猥琐:“虽然模样瞧着憨傻,但这身子……”

“你疯啦?”阿聿回头,呵斥他道,“这是贵女,不是你榻上的玉姬!”

“贵女又怎么了?”

“贵女就如同我们草原上的公主,你敢肖想公主?”

“胡说!”乌格抱着胳膊粗声粗气地反驳,“贵女还分公主、翁主、世家女呢,这里头最大是个翁主,哪来的公主?”

“有公主。”

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阿聿与乌格立即肃身退至旁侧,阿尔赫烈和玄英踏上墙垣,走至中央。

阿尔赫烈望着下方三人,抬了抬下颚:“左边的,便是公主。”

阿尔赫烈所指正是琅琊郡王清君。

玄英接过话道:“琅琊王氏的一位夫人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彼时她怀有身孕,谶言说是个女孩,故而先帝封诏其女为舜华公主,但后来那位夫人生下的却是个儿子。王氏以为没了封诏,岂料孙辈有女,皇室依言再次敕封,舜华公主便是王清君。先帝走后,王氏一族式微,这位民间公主也鲜为人知。”

乌格不懂便问:“舜华是什么意思?”

阿聿说:“好似一种漂亮的花。”

玄英却面露感慨之意,喟叹道:“你家将军曾说过,舜华是爱而不得的意思。”

阿尔赫烈睃了他一眼:“妄议皇室,小心脑袋。”

玄英唇角含笑,不再言语。

贵女们陆续来到校场,其喧闹之声也越发热烈。

如年婕瑜、公孙翎这般的女娘从来没起过大早,加上黑灯瞎火地寻不着路,便晚了些。但像陆玥、柳文嫣那般的,除了起不了大早,还心怀几分不满,则是故意不按时辰抵达。其余的不是去找马夫驭车,就是寻错了道姗姗来迟。

校场搭了几个木篷,箭靶就在几步开外,地上摆满了尺寸不一的弓箭与机弩,由众多军吏看守。女娘们的目光并不在那些冰冷的铁器上,而是落在冰冷神色的射艺之师身上。

有女窃窃私语:“最高的那个是叫阿烈吧?他的头发上为何绑了个铃铛?”

“不知,好似身旁的两人也有。”

“为何棕发深目的那人没有呢?”

“我怎知……”

“你瞧他们哪个长得好看?”

“你好没骨气!”女娘压低声音,“他们可是蛮夷!是我们的敌人!”

“那你说哪个好看嘛……”

“……绑铃铛的那个。”

三十七位贵女随意地站在场内,三两抱团,各有私语。除了少数静默着,其余大都在咬耳阿尔赫烈与玄英的外貌,虽说声音小,可那一双双探究的目光早已将她们出卖。女娘们明人说暗话,倒叫听得真切的玄英略感愧疚。

此时阿聿算了算时辰,他上前一步高声说道:“今日教习本定于寅时三刻开始,可只有三位贵女准时抵达,若按军法来办,未能如时抵达校场的兵需打三十大板。可贵女们不是兵,但也要树立教习规矩,考虑到贵女们初次学习,便请你们绕着校场跑三圈以作惩罚。”

阿聿自认话说得很明白,可他刚说完,便听底下传来一句:“你说什么?”

出声质问的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人挑衅她的陆玥。

陆玥起早本就一肚子怒火,早食吃不下去,发髻也梳得凌乱,她甚至没有穿骑服。陆玥一把推开前面的小娘子,王清君险些打了个趔趄。

陆玥抬起下巴,姿态高傲,她看着阿聿说道:“你算什么东西?”

阿聿倒是一副平和的面容,他回道:“我叫阿聿,是射、御助教。”

“一个助教,有什么资格安排我?”陆玥刻意看了眼阿尔赫烈和玄英,又道,“若说夫子便罢了,但夫子也得是我们大汉的夫子!卑贱蛮夷,还敢给我惩罚,我可是翁主!”

阿聿被女子责骂卑贱,他还未恼怒,只听乌格粗声一吼,将女娘们着实吓了一跳。

乌格挺着厚实的胸膛大步上前:“你个小娘们儿,骂谁卑贱呢?”

陆玥虽然有些害怕,可这么多人在场,蛮夷能拿她如何?再者有好几个姊妹站过来拥护,叫她着实有了勇气。

“你们!蛮夷!卑贱!”

乌格撸起袖子:“我这个暴脾气……”

阿聿和玄英连忙将乌格拦住,陆玥陡然涨了气势,于人群当中高声呼道:“我阿父是城阳王,我是皇室宗女!你若敢动我一下,我便叫你五马分尸!”

一众女娘们看着凶神恶煞的乌格,皆是心惊胆战地往后退去。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下意识地拥护着陆玥,齐力抵抗外族。

教习还未开始,几句话便出了乱子。

玄英于旁侧暗叹,他就知道此事必然发生。

阿尔赫烈瞧着眼前的动乱,缓缓出声:“玥翁主,自然与旁人不同。”

陆玥止了动作,随众人的目光一道看过去。

只见晨曦落于阿尔赫烈的眼睫,男子满面柔和,他说道:“那你就跑三十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