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交人

陆九莹及时压制住花玲珑欲要回击的恼怒之意,与萧明月共同将人护在身后。陆玥气势逼人,似乎只要女婢胆敢张口便叫她好看,柳文嫣则冷眼旁观:“我可没要你出头。”

这一下子倒显得陆玥多管闲事,顿时失了惩戒的由头。

陆九莹此时说道:“婢女蒙昧无知,还望玥翁主见谅。”

适才陆玥的刻薄并没有让陆九莹不悦,相反她态度谦卑,言语有德,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陆玥宽心。柳文嫣将陆玥引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她知晓陆玥偏执,哪怕是人刻意为之,也要硬着头皮闯入圈套。

陆玥话至此处,不得不继续说道:“究竟是蒙昧无知还是心怀叵测,九翁主自个儿清楚,毕竟你们林义王府的人向来阴谋不轨,便是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

“过往旧事,于心有愧。”陆九莹抿抿唇,平视陆玥的眼眸,“圣上之命亦不敢不从,林义王府已经为罪行付出了代价,我承蒙帝后恩泽得以留下一命,自是与举兵谋反的逆贼再无关联。”

陆九莹坦然地述说过往,如今她安稳存世本就是圣上的旨意,无人能为此反驳。话虽如是说道,但她还是望向柳文嫣身侧的小女娘,微微颔首低下眉头。

小女娘呜咽开口,喊道要圣上诛杀逆贼余孽。

陆玥此时心中有了计较,更捕捉到可以反击柳文嫣的机会。这个有冤屈的小女娘又不是自己的姊妹,林义王府衰败更不是新鲜事,她要的只是自己翻身不被压制。如此想着,她便立即顺着话头改问陆九莹:“你既如此心善,那适才也是你投石提醒柳文嫣前方埋有陷阱?”

陆九莹本就为帮助柳文嫣未得到好颜色,反陷自身于困境。眼下不管她说是与不是,都很难在显露身份之后得到安稳。陆九莹正思虑着,旁侧的萧明月先行一礼:“玥翁主恕罪,此事怪奴。”

陆玥刚教训了一个女婢,又有一个要出头挑衅她的威严,萧明月神情不卑不亢,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她说道:“玥翁主真知灼见,可听奴一言。”

陆玥刚要出口的恶言顿时吞了回去,她心胸狭隘,但偏爱听这样的抬举话。家中长辈总说道她端不了富贵贤淑的仪态,落生后啼哭三日,比起其他兄弟姊妹着实没有遗传出好德性。故而日久岁长,旁人若对陆玥有半分不敬,她便也不给好颜色,谁叫自己生来就不是个善茬。

此时陆玥扬起眉来,身子骨都情不自禁地直了直。

“你想说什么?”

萧明月双手交叠于腹,颔首低眉,恭敬说道:“奴不懂规矩,若能得玥翁主调教,便是奴三世也修不来的福分,今后行于正道,奴也会赞誉城阳王府人人厚德,皆为贤明。”

萧明月的奉承话不实,但悦耳。陆玥愿意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等着下文。

“我家九翁主确实丢了石子,只不过是奴偏爱高枝繁花,却又不敢折枝,便缠着九翁主打下落英瞧个热闹,谁承想无意冒犯了文嫣娘子。”

“你倒是真放肆。”

“奴不敬不恭,却是有罪。”

如萧明月所料,陆玥格外在乎身份颜面,又如何能当众治罪他人之婢?她要的是与柳文嫣搏斗的一个契机,而萧明月也只是替陆九莹做主向陆玥递了台阶下之。

陆玥要为难的,从始至终都是柳文嫣。

陆玥得了萧明月否认提醒柳文嫣的回答,故而望向当事人,挑了挑眉。

柳文嫣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下仆给计算了,顿觉脸上无光,她怒道:“贱婢!谁允你说话了?陆九莹,是你欺瞒身份在先,现在又叫下人说胡话,我看你是故意为之,好在水居先生跟前示弱,让他同小霍将军说好话喜欢你!”

柳文嫣惯是个会转弯的人,凭借她现在的身份想要同翁主们相争,想是胜算较低,她只能再牵扯一人。此时水居已让译官将狸奴捞了上来,他伸手探了探,发现小东西尚有一丝微弱气息,连忙嘱咐译官将狸奴送至医工处救治。

柳文嫣看着狸奴被送走,又纠结于眼下的阵仗,心中甚是焦急。

陆九莹适时开口:“我从未说过我是陆姩,若因楚郡翁主的封号让娘子误会,却是我的不是。那颗石子丢错了位置,也要向娘子道声歉意。”

陆玥翻脸极快,她主动附和着:“到底是我陆氏宗亲,圣上保留的封号你又能如何?只是有些人呀,自个儿没那富贵命却要赖于天不公,小霍将军即便不喜欢陆氏的女娘,也永远轮不上一个外姓诸侯家的下等人。”

“你,你们……”柳文嫣顿感屈辱,朝水居哀求,“先生!”

水居就知道自己脱不了身,他走上前去恰好看见萧明月低头往后退了半步,让出这场唇舌之战。小娘子神情虽是诚惶诚恐,但水居心里明亮,她已让九翁主抽身而退,去危就安。

水居不由啧叹:“子曰……”

柳文嫣提着嗓子哭诉:“先生你听见了,她们联合起来贬低我!”

“不哭不哭……”水居也甚是难为情,挠挠眉间,“按我说道,你们此番前来家中都是寄予厚望,只愿你们能觅得郎婿,与霍起将军成就一番美好姻缘。这选妻选贤,你们欲要惹是生非,便是我与霍将军交情再深也说不得什么好话。”

“文嫣娘子,我适才瞧你那只小狸奴还有口气,眼下你该去寻医工,而不是在这里与人口舌之争……”知道柳文嫣咽不下这口气,水居又说,“你不是想知道小霍将军惯用的弓箭尺寸么?”说罢笑了笑。

陆玥见柳文嫣陡然变了好颜色,她不甘落后,赶忙说道:“这事就算是个误会,先生也得告知我小霍将军爱食何物!”

水居只需用小霍将军一言便能叫贵女们偃旗息鼓,事关霍起事宜,堪比性命之重,谁还想要理论那些微不足道的对错。

柳文嫣与陆玥互瞪一眼,两边女娘们皆出声诉求小霍将军的喜好。

水居抬起双臂安抚众人,咯咯笑着:“好说,都好说,今日定是知无不言,知无不言呐。”说罢他给鹿鸣行馆的女婢们使了眼色,女婢们连忙走至陆九莹身侧,将人引走。

女婢迎着陆九莹三人前往西边院舍走去,萧明月未回头也知有人在后面跟着。到了屋舍,萧明月瞧见先前哭诉家族被林义王斩杀的小女娘正好走至对面。

小女娘还红着眼,恨恨地望着她们。

馆内女婢甚是尴尬,硬着头皮打开扇门:“本来九翁主是住南面的,可文嫣娘子她……”话刚脱口又反应过来,连忙卑躬说道,“九翁主恕罪!”

若按贵女品级来论,翁主怎可与一般人同住院落,今日从柳文嫣与陆玥的争斗中不难看出双方积怨颇深,想来柳文嫣本该居于此院,奈何不愿屈于人下换走了陆九莹原有的屋舍。

“你退下吧。”

女婢见陆九莹没有追责之意,这才松了口气。对面小女娘阖门的时候还是那副眼红要吃人的模样,又吓得女婢慌乱疾步远去。

陆九莹落脚的屋舍陈列朴素,几乎可以一眼探清格局,无金铜器皿亦无罗锦华帐。三人落座于蒲团之上,随而有片刻沉默。萧明月侧身看向花玲珑,陆九莹随之也望了过去。

花玲珑的脸颊上还隐隐落着红印,她眼底压着火气,倒不是因为挨了打动怒,而是为陆九莹遭遇难堪而不忿。即便最后水居先生相帮,她也认为自己输得极不光彩。

萧明月抬手拨过花玲珑的脸颊,问道:“伤着没?”

花玲珑以为萧明月会诘责于她,岂料最先给予关怀,她不免有些动容。

陆九莹说道:“城阳王是极其温婉之人,没想到陆玥性格竟与之不同。玲珑,今日你受了苦是我的错,我不该贸然提醒柳文嫣。”

“阿姊做得没错。”萧明月轻轻抚了下花玲珑的红痕之处,她说,“玲珑也无措。”

萧明月直着身子骨,黑白分明的眉眼格外清澈:“若说要错,也是陆玥、柳文嫣的错,这二人我也瞧清楚了,年岁不大,一股子倔劲。无非是仗着族亲为所欲为,四处炫耀,若是我家的孩子早抽上几鞭子,保管老实。”

花玲珑就爱听这话,心头阴霾顿扫,她往萧明月身侧歪了歪:“嗯!”

“阿姊帮了柳文嫣,她倒反过头来出言辱之,至于陆玥,阿姊更不用将她的话放在心里,这种目中无人喜好颜面的,”萧明月勾唇一笑,“最是好办。”

陆九莹还是有些担忧的,她说:“你适才就不怕惹火上身,若陆玥没有顺意,定不会饶了你。”

“自是不怕,不是有那位水居先生么。”

花玲珑一旁问道:“水居先生是做什么的?”

“听闻是鹿鸣行馆的棋艺之师,起初也是他提醒我去西市寻你。对了阿姊,他似乎与霍起相交甚好。”说起霍起,萧明月有些不解,“此番遴选贵女竟有百位,为何之前没有消息告知?”

陆九莹摇头:“我也不知。”

一旁聆听的花玲珑想不明白百位贵女该如何去择郎婿,她一板一眼地说道:“在我们家乡都是一个娘子从十个郎君中挑夫婿,更有甚者挑百年千人都没入眼的。家中姑婶说过娘子们皆会做好新妇,就是那男人不得行。”

萧明月与陆九莹齐声一笑,前者说道:“是那么回事。”后者嗔道:“别闹。”

花玲珑便又问:“什么样的郎婿要百位贵女竞选呢?”

陆九莹回她:“小霍将军忠心报国,是个很好的人。”

“姊姊见过吗?”

“未曾见过。”

于是花玲珑蹙眉:“没见过的人怎知是个好人?明月姊姊,你觉得呢?”

萧明月松了身子,还真想了想:“忠君报国自是好人,至于是不是好郎婿,难说。”

花玲珑学着萧明月松软在蒲团之上,喃喃道:“一百人挑一个郎婿,犯不着。”

少女能有什么心思呢,她只是觉得九莹姊姊这般好,还要同那么多娘子们抢一个夫君,倒不如像她亲姊姊那般随缘而定,两两相悦,一想到亲姊姊,花玲珑便心中难过。

陆九莹从二人身上敛回目光,轻声说着:“明日便是十八,该入宫了。”

“阿姊不必忧心,晚些等阿兄来,我们再问问选妃事宜。”

三人而后在屋舍里歇息,直到用过饭食,待日落月升之后鹿鸣行馆方有人点火叩门,只不过来人声势浩大,一排排刀枪剑戟的铁甲军严阵以待,仿若要面对如匈奴一般凶残狂暴的敌人。

有一金簪满髻的华服妇人夺过仆从手中的火把,猛地甩手扔在鹿鸣行馆前,此举险些烧着守门的护军。

妇人满腔怒火,大发雷霆,指向鹿鸣行馆喊道:“把楚郡翁主给我交出来!竟敢伤害我儿,是不把我胥姲君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傅相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