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南城的风雪鲜少像电影里那样,北风里起白毛的肆虐。

但落起来也会冰天冻地,步履维艰。

电台里在提醒出行的听众注意安全,驾车朋友尤是,尽量可以选择地铁代步。

天气预报,明早有入冬的第二场雪。

她今晚不回老向那里了,自己那里十来天没住,一直在给她做保洁的阿姨打电话给她,厨房的百叶窗坏了,直接掉了下来,还有就是客卫洗手台的水龙头不出水了,阿姨循例跟东家报备一下。

向明月应话,好的,我找人尽快修好。

于是她趁风雪来临之前,回去一趟,厨房那处百叶窗坏就坏了,索性平时也可有可无,向明月直接把它扔了完事;客卫的水龙头,她自己也倒腾不好,好在她平时会存几张家政小广告的名片,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她给一张名片上的家政服务打电话,对方问她急不急,

向明月:急。我只有现在有空,明天还要上班。

她是个急性子,任何纰漏她能解决的,绝不搁置到过夜。

对方说晚上出工收费不一样,且他现在还在加班,要等。

好。她痛快应下,给对方报地址。

左右她现在需要点时间与空间好好想想。

向明月在阳台上抽烟,第二支烟才燃一半,门铃响了,比她预想的快了许多。

她右手上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去开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向明月不自觉地心一紧,几个月前,他搬来同她住时,等着进门时,也是这副冷静自持,凡事都不放在颜面上的形容。

向明月不问他,为什么会来,又或者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沉默地由他进来。

地暖没开,她身上衣裳进来后一件未减,羊绒大衣上沾上了烟灰她没发觉,周映辉伸手要去替她掸的时候,她让了半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碰不到她,也不着急收回。怏怏地慢慢垂落到身侧,不无歉仄的口吻,“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来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我还是想继续做医生……”

“周映辉,你该去的。我是说,这次特为你的研学资格。”

向明月抢白了他的话。可是他们的意思却南辕北辙。

周映辉良久不语地盯望着她,她的话叫他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他急急往前一步,挨她近一些,“明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男儿志在四方,这话绝不是空话。说来可笑,”向明月手上的烟正燃,提醒她吸一口,她草草吸吐一口蔚蓝色的烟雾,平心静气又回味十足的蔑笑口吻,“我正经八百的两度男友都姓周。”

向明月不合时宜地拿周渠作比,她告诉周映辉,虽然当年她很舍不得周渠出去,但事实证明了,他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回来没两年就升职了。

“你们这行更是。小二,你实在没必要对这样大好的前程预途有任何踟蹰。自然不能答应我爸那些无理要求,我很高兴,你能想通,我始终相信各司其职这一说,有些人天生做人,有些人天生做事。”周映辉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他是个勤勤恳恳做事的。

“明月,你不觉得这个时候,你还动不动拿周渠作比,对我来说是种不公平嘛!”周映辉一下就红了眼,他说他不快极了,这段时间,她总会时不时把周渠挂在嘴边,他分不清了,分不清她到底只是恶趣味,还是没忘记前男友。

对,她也许是该不曾忘记。毕竟他们才分开几个月。

向明月指间的烟到头了,微微的灼热感,逼着她丢手,这是她本能的肢体|反应。

弃烟的那一刻,她懊恼极了,原来她这么混,混到她一个女士,丝毫没给到他作为男士安全感。

小二其实厌恶极了,他厌恶她时不时把周渠挂在嘴边,这样一个紧要关头,她还是,她还是拿周渠来劝服他,去吧,这是你作为大丈夫该走的路,哪怕舍弃一段感情,也是值得的。

她试图这样告诉他。

而周映辉领会到的,明月冷静极了,冷静到全然没有六年前,她不舍周渠的自觉。

因为什么呢?无论是她听到周映辉应承她父亲做生意的说辞还是听到他可能要离开她的说辞,明月的反应,他都不满意。

可是他似乎没勇气朝她追究到底。

“明月,你知道我这次能出去的名额是谁促成的嘛?”

“贝萦萦的父亲。我知道。”

周映辉的脸瞬间煞白了,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也是他最后的骄傲,他认为明月该是懂的。可是她轻而易举地替他揭开了底牌,甚至带着些嘲讽的居高临下感,是,我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

向明月朝他继续波澜未兴的口吻,“小二,其实即便你在之前或是往后选了贝家,选了那位贝小姐,我都不会怪你的。”

“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不能保证,不对那样家世的贝小姐、那样对我前程有助攻的贝家不动心。”

“你不是我!”他突然很反感明月这样的口气,“明月,你不能因为你接二连三地受你身边人的打击,就倒塌世界观般地去否定每一个人。我说过,我不会去喜欢贝萦萦,为什么你总是要说些叫人添堵的话呢!”

“你从前总是说,你大嫂成天眼皮子浅地杞人忧天,说些寸草不生的灰溜话。你没发现,你有你大嫂的前兆了嘛?你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悲观的?”

向明月不禁苦笑,哦?我竟不知,我早已过成我讨厌的样子。

岁月赠与我些什么?除了向死而生的客观勇气,还有什么,虚荣、自我、尖酸、刻薄,

以及,多你的那些不可逆时光,来好为人师。

我都是为了你好。

总总如是。

她不去同他辩解,“周映辉,我很认真地说,是我,我肯定出去。”

对面的他,吃吃一笑,继而痛快地颔首,“好,我考虑一下。”

向明月不知怎地,听到他那声利索的首肯,心像攀岩的锁扣滑了牙,忽地从半山腰无尽下坠。

紧接着,他问她,“明月,如果我要你等我,会不会太自私?”

这一刻,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

无可厚非,更该是庆幸,庆幸小二还有热血与野心。否则那样为了所谓的情|爱,任由她身边的人捏扁搓圆的,又算什么男人?

明月迟迟没答他的话,他就此失去了所有的耐性,欺身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两颊,“明月,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喜欢都没有过。”

是嘛,她从来未对他袒露过任何喜悦之情?

好像是,喜欢是一定有的,但是爱,这字太玄。

向明月怕做不到与他对等的心意。

也许他妈妈的顾忌是对的。明月确实能给他怦然与欢愉,也能在二人别扭争执后分分钟撩他回到先前的美好,可是她从未真心实意地问自己,对他,对周映辉,到底算不算爱。

他得不到她的是,就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更像朝主人撒娇求关注的小狗,总之软磨硬泡,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坚韧。

周映辉逼近着向明月脚跟没路可退了,他俯首,鼻尖才碰到她的脸,明月别开脸,这个关头,她不想被那些虚无缥缈的错觉影响判断。

周映辉也不气馁,唇再去寻她的气息时,门铃响了。

锁在他怀里的人,顿时如蒙大赦,她极力地想推开他,有再正经不过的由头,她要去开门。

这下,周小二彻底恼了,他一只手扒拉下她两只手,掴在虎口间,唇也没轻重欠风度地去吻她,

没两个回合,二人间就毫无旖|旎了,只剩下对峙。

向明月平日里再乖张再长胜,那是因为周映辉让着她,宠着她,真正男女较量,她才不会是他的对手。

力气斗不过他,就在言语上找补。

向明月几乎被他按钉在墙上般地不得喘气,好不容易得口|活命的空气,她朝他气急败坏,“够了,周映辉,我今天没心情。”

九十九都拜下来了,就差这一哆嗦。

向明月没理由前功尽弃,且她也切实觉得有点累,情|事这东西,太过沉湎,会叫人索然无味的。

“你该是知道我的,男欢女爱的事情,太过较真就没意思了。”她算是答他的问了,喜欢也爱,但都只停留在字面含义。

向明月趁周映辉分神之际,卖力推开他,去开门。

之后,她拿他当透明的,引着师傅进门,去客卫检查那有问题的水龙头,师傅拆下龙头和冷热两处进水管,问题不大,他们小区前段时间自来水抢修的,该是有泥沙堵住了进水阀……

师傅吧啦吧啦一堆,向明月全程在边上看着,尤为热络地应承着对方的话,那师傅见这女业主如此和颜悦色,更是话匣子打开了,一味和她扯闲篇。

二人好么间地攀谈着,玄关处忽地一声狠劲阖门。

是周映辉,他走了,摔门而去。

向明月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之后,一直到师傅修好水龙头,再到她微信转账人家,送人家离开。

她都冷漠疏离得很。

屋子里重回她一个人的清净,向明月翻出烟盒,继续闷不作声的吞云吐雾。

她又饿又冷,胃还隐隐作痛。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三日后,小年夜。

第二场风雪也停住了,雪后放晴,本该是个冰雪聚融的好日子。

她同嘉雯正在维护的一个客户,开刀住院了。嘉雯那边下午要出外勤,就全拜托向明月了。

肝胆外科,她携花及水果探望完客户,这层住院楼的公用的探病休息区,她落座了几分钟,抽空回几封邮件。

早上出门穿了双秋款的小羊皮高跟鞋,单得很,一天奔波下来,脚有点冷,冻得她脚趾头麻了。

就在她饥肠辘辘地靠坐在圈椅上出神时,有人拿手在她眼前随意的挥两下,那人居高临下的声音落下来,“嘛呢?”

周渠。

冤家路窄,二人竟在医院碰上了。

他瞧她好得很,以为老向身体不如意了,“你爸身体不好了?”

向明月起身,朝他横一眼,“滚,你爸才不好了呢!”

话才说完,她掉头就要走,往电梯门口去。

周渠也不恼,“你也别咒了,还真不好了,老周住着院呢。”

“向明月,不是我说啊,你是不是早更了啊,脾气越来越大,我这不是瞧见你了,管你问候一下嘛!用得着急赤白脸的嘛,啊?”

周渠父亲住院了?

向明月自省一秒,确实这几天脾气不太顺。

她同周渠分手是一码事,逃婚那时,周渠妈妈撒泼骂人,伙同她娘家几个兄弟,把向家砸地个底朝天是另一码事。

平心而论,周渠父亲做人不差,这些年待向明月也还算客气,甚至早拿她当儿媳妇般地庇护。

思量再三,向明月还是随周渠,去探望了下周父。

周渠妈妈也在,瞧向明月又和周渠一块了,面上晦涩得很。

向明月懒得搭理她,只几句再刻板不过的寒暄话,两手空空,一刻钟不到,她说她还有工作要忙,就先告辞了,“周伯伯,您安心休养。”

“周渠,送送。”病床上的周父点拨儿子,周母全程吊丧着脸。

向明月推脱不必了,她自己可以下楼。

周渠这厮偏要送她,跟着她进电梯下楼。他先是厚着脸皮,要搭她的车,听到她说今天没开车,又老谋深算地开口,那我送你。

“周渠,我是看在你父亲往日待我不错的份上,才去探望一下,与你无关,你最好给我拎清些。”

向明月一对眼刀丢给他。

一如往常西装革履的周渠,什么样的向明月他没见过,他看得出向小姐今天脾气不太顺,“你是姨妈来了,还是……和那周映辉掰了?”

“滚。”

“被我猜中了,后者对不对!我早说过,你和他成不了。”

“哦?那你怎么不趁早给你自己算算,平白让我耽误你那些年。”向明月一句话给他噎得没话说,她也懒得和他扯淡,径直出住院楼,往南大门去。

周渠追上她,扣着她手腕,“我送你吧。”

“松手。”

“我就要送你。”

周渠一路拉着她去取车,不容她辩驳、反抗的力道,他把她塞进副驾座位上时,扶着车门,俯首来揶揄她,“咱们情人夫妻做不了,再不济还能做朋友吧?你都能不计前嫌地探我爸的病,我送你一程,你又为什么那么执意不肯呢?”

周渠还是那样的狗脾气,一点没改,从前的向明月可吃他这套了,眼前,她嫌他烦。

我他妈为什么执意不肯,你还没点|逼|数嘛?

这狗男人就是如此自恋且迷信。

他听到向明月貌似和周映辉掰了,一下就上头了,以为自己又有什么机会了。

呵,这男人,三十岁了未必有那些二十岁出头的活得明白。

向明月坐在他的车里,全程死尸般地没声响,只关照他送她回老向那里。

之后一路,无论周渠怎么和她搭腔,她都不睬他。

电台里两主持人嘻嘻哈哈一船话,没人听,忽然切到了一首情歌,周渠那头也不出声了,大概是被向明月冷着了,偃旗息鼓了。

梁静茹的声音:

我们都接受

一定是彼此不够成熟

在爱情里分不了轻重

诚实的过了头

不能退后也无法向前走

快到向明月家的那个拐弯路口,周渠尤为淡定请求的口吻,“当当,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向明月听清他的话,几乎下意识想到周映辉红了眼质问她的那句话:

明月,你不觉得动不动拿周渠作比,对我来说是种不公平嘛!

她瞬间有点烦自己了。是的,她到底对周映辉做了些什么?太混账了。

向明月直视着前方的路况,提醒周渠前面右转,然后极为冷漠地知会他,“看来,我们还是不能做朋友。”

向家庭院外,泊车的下一秒,向明月推门下车,周渠跟着她一起下来。

他拦着她不肯她进去,不着边际地跟她说了一大通,他和从前那女的没关系了,断得干干净净,他也保证以后这样混账龌蹉的事,他绝不会做了。

“当当,我是爱你的。如果没有那遭事,我们都结婚了,对不对?”

“我也信你心里还有我,不然你不会那么心软地去看我爸……,明月,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周渠一门心思堵她去路,这样低声下气的他,是向明月鲜少见的。

他从前也会哄她求她,但像今日这般不管不顾,痛改前非的形容还真是头回见。

可惜他们已经过了那个互相包容的时效了,如果向明月第一次质问他的忠诚时,他就能如此朝她臣服,也许她真得会原谅他,可惜他们早已错过最能修正的tig

“周渠、”

“明月,”周渠急急地拦住她的话,“你说,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只要你愿意。”

“好呀,你跪下求我、”

周渠当真跪了。

向明月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你跪下求我,通宵达旦的那种。

她是顶知道周渠的脾气的,他爱他的颜面胜过一切,他再所谓“爱”,也不会容许女人这么作践他。

可惜情急,向明月只脱口了半句,眼前的周渠就真双膝着地地跪下了,雪后的花砖地面上,全是水还有泥泞。

周渠跪朝她,顺带着一只手扽着明月,双手圈她入怀,他的半张脸埋在明月穿的半身裙上,无比哀怨的口吻,仰着脸朝她,“明月,我爱你。”

向明月难堪地想要挣脱,周渠那厮却死死抱住她的腰,极为旖|旎洋相的一幕。

她气到胃里要呕血一般地爆炸。

就在她左右张望的那一瞬,周映辉不知何时立在左手归来的路尽头,周遭暮色四合,不远处还有小孩嬉戏追跑的声音。

他迟迟没有过来,离她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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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更这章,实在太魔鬼了。

可是又怕再不更,有人骂我鸽子精。

前几天胃病犯了,一直坐不下来码字,这里还要感谢一个小天使:

给我推荐的胃药很有效,吃了两顿好多了,谢谢。

大家挺住啊,熬过分手这几章,下卷还会甜回来的。么么。

——

最后,七夕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