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先前周映辉有篇关于儿童感染性疾病管理的论文,主要论述了白细胞介素6(IL-6)在儿童感染诊断中的价值,加强炎症指标检测以及联合多指标验测,可以合理有效的应用抗生素,这在新生儿及儿童感染性疾病上都具有研究及临床实际意义。

正巧这次高峰论坛有讲相关主旨,许主任就亲点了周映辉随行。

后者没想到,在这个峰会上,遇到了贝易成。

如今人工智能野蛮生长,实验室医学也在往精益化、大数据分析及利用的智慧化过渡。

贝易成就他们九龙医院的检验科品质与智能化展开一番论述,下了主席台,他一眼就看到了周映辉,不过他是过来同他们许主任打招呼的。

会后有个小型的冷餐会,贝易成也礼贤下士得很,主动问候周映辉。

先前在多功能会议厅里,周映辉就纳罕,许主任并没有介绍他,但对于贝易成把周映辉带在身边又默许的态度。

许多关来过节,他不是稚嫩,而是没想那么周全。

正如他没想到,贝易成是出于什么心迹,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关照他,乃至是提携他。

对方倒是无妨得很,大方承认,“你是个好苗子,不该只在检验这块待着。”

“我看过你几篇论文,深入浅出,严肃缜密,是个做学术的态度。”

公事谈完谈私事,他痛快承认,萦萦被他宠坏了,她去医院找周映辉的事,贝易成事后狠狠训诫了女儿。

不等他说完,周映辉失礼地抢白,“我以为贝院长是默许您女儿中意我这件事。”

他捏着一杯水酒,就差没分寸地驳他,你是因为没与我妈成,就退而求其次地想结儿女亲家嘛?

“贝院长,原先那番话我与您女儿说过。今天见着您,我再说一次也无妨。我人微言轻,实在高攀不起你们贝家。”

基本上,这日的想请不如偶遇,最后谈崩了。贝易成全程好涵养,他说,即便你再说几句意气话,我也不会同你当真的。

也不怕你笑话。是,我是因为你是沈知华的儿子才多看你几眼,甚至有些爱屋及乌。

但也请你不要质疑我专业界限内的识人,换句话说,是你,小周,你自己别妄自菲薄才对。

“我说是你是干医生的料子,劝你往临床上转,是出于前辈对后辈的相中。至于其他的,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我相中你,我女儿相中你,也得你自己点头才行啊。”

贝易成再点拨他,我希望你只是对我主观情感的敌对,那没什么大不了。千万别是个人情世故都那么轴的人,要吃苦头的。

大丈夫安身立命,全靠赤手空拳可不行,医院也是社会,混社会,就得学会直中取不了,那就曲中来求。

这小子连犯倔的眉眼都与他母亲十足地相似。

某一瞬间,贝易成晃眼了,恍惚到,前尘旧事都囫囵个地倒在他眼前。那天浮云蔽日,沈知华来同他说什么,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到最后,出来的话全不是他想听的了。

贝易成不相信她是来和他了断的。

说了断也不尽实。是他贝易成太清高君子了,其实院里院外早就传遍了,那沈专员为了订单,搭上了贝副主任。

仿佛男女间,没点皮|肉交易,就对不住看官们那一口口牵肠挂肚的热乎气。

她说她怀孕了,之后医药上的接洽得换人了,她得转后勤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多谢贝主任的关照了。

“你爱他嘛?”贝易成隔着重重的烟雾,他从前在她面前绅士得很,一口烟都不愿意抽的那种。

沈知华

没有回答。仿佛她的是与否,都坐实了她有婚外情的罪名。

她终究没有出声。

坐在案前的贝易成却失了风度,他没水准地逼近她,也许我们试一次,你就明白你到底还爱不爱他!

他唐突的下场,就是着了沈知华一巴掌。

打得他耳里嗡嗡作响。

她怀孕了,自然是她丈夫的。可是先前,贝易成了解的,她和她丈夫感情一度濒危了。

临了他朝她说了不少卑劣的话,说她连婊|子不如,那些个下作的东西还知道先卖自己才能拿到她想要的!你呢,沈知华你朝我做了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你耍了我这么长时间。

你该得的得到了!就将我弃如敝履了!

好个千人骑万人跨的作派!

他摔了手里的烈酒杯,厉声问她,你把我当什么?你楚楚可怜望着我的时候,把我当什么,帮你促成生意的凯子咯?

贝易成拒绝相信,这个女人可能是喜欢他,但绝不到爱,因为一个女人爱你的话,她会豁出去。

反倒是,她为了那个时常给她冷落的男人,最后忍下了苦果,何尝不是另一种豁出去呢!

最后,他叫她滚,滚到我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去。

就此他们好些年没私下碰过面,他成他的家,她立她的业,医药上还是有来往,但沈知华鲜少一线接洽了。

再后来,彼此都成定局,饶是心里翻江倒海,总能泰然自若地招呼对方,好久不见。

这就是他和沈知华所有的过往。他俩说清白也不清白,起码都到半辈子这个年纪了,贝易成还是会想起她,不谈念念不忘,但她为了谈生意,蒙蒙细雨天死乞白赖地跟着他,替他开车,替他喝酒,替他去买药,不留神被他办公室里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吓住的样子……

以及她无意间透露出,她有个五岁的儿子时,贝易成恍惚一脸,你结婚了?

啊。

他永远记得,她那副坦然之后又后知后觉哪里不妥后的神色,她微微仰首看他时,月色溶溶,喁喁细语时,分明是个再少女不过的面孔。

贝易成失神了,片刻他自己回神,落看周映辉的那一眼里,有无边的妄想,如果他是沈知华同他的孩子,该有多好,多圆满。

贝易成眼下所有的一切,都会卸担给他。

想当然真是便宜。贝易成不禁心生冷笑,他想告诉从前那个小沈:为你,我算是把七宗罪犯全了。

执迷,至今不肯醒。

次日回城的高铁上,许主任同周映辉谈了件即公也私的事。

关于他的前途,许主任原以为他会满口答应,毕竟这事疏通下来,九龙的贝院长出了不少力。

院里才答应破例多举荐一个。

可惜,周映辉听完,回味都没回味,就直言拒绝了。

许主任很讶异,这升造镀金的好事,各科的骨干都打破头地在争取,他倒好,话还怎么落地呢,就满脸没所谓地说不必了。

年轻人多轻狂,许主任也不着急做他思想工作。以他和贝家的交情,以贝易成几回做东席上,点名求王院同他多关照周映辉,自然有的是人去做这小子的工作。

抵达S城的时候,天已擦黑,周映辉与许主任就在高铁站口分了手。他陪主任等计程车的时候,后者拍拍他的肩,“回去再好好想想,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把情字看得比较重,谁人能不动情呢,可惜,有情并不能饮水饱。”

许主任多少有点耳闻,他只当周映辉是舍不下儿女私情,其实,尽实也不尽实

周映辉目送许主任的车子消失在霓虹远灯里,良久发怔。

不久之前,周末的时候,他才陪明月看完李安导演的父亲三部曲之《饮食男女》,其中有句台词,大意如此:

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

偏周映辉这晚,在将将开始的二十五岁人生,老天爷逼着他翻出一个大跨页。

他一个晚上俨然要做完前半生所有的选择题。

他回到父母住处时,门口碰上了多日不见的向东元,小二不计前嫌地与东哥打招呼。

向东元点头应好,手里拿着个类似吸顶灯的包装纸盒。

是向家玄关外廊檐上的照明灯坏了,向东元回来看父亲,正巧把家里一些坏灭的灯盏拾掇拾掇。

周映辉把向东元支起人字梯,他看后者大衣西裤的穿着,爬高有点活动不开的样子,“东哥,我来吧。”

小二脱了外套,很利索地爬上步梯,向东元在他脚下帮着打照明、拿零件。

向明月今晚有应酬,还没归家。即便眼下回来了,兄妹俩也是势必不好相与,向东元心理建设了好几个回合才勉强问出口,“当当那晚,回去后,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周映辉在上头聚精会神地接灯管上的线,唇上抿着的一颗细螺丝离了口,上手去铆了,他才淡淡回东哥的话,“你知道她的脾气的,顺带着我都没好果子吃。”

是。向东元那晚懊悔极了,他竟然失手打了自己的小妹,事后他们通电话时,当当骂他,你已经不值得我喊你一声哥哥了,在你为了一个外人都算不上的女人甩我一巴掌时,我俩一母同胞的兄妹情就到头了。

恶人一般嘴脸的向当当,最后关头,她还是私心护手足的,才会在向东元进退维谷之际,站出来替他挽尊,勉强将何家离婚的诉求退而求其次成分居。

向东元自然明白小妹的苦心。

事实也是,他确实没小妹活得通透,或是她更纯粹点。

快三十岁的人了,从来过得孩儿面的脾气,婚说不结就不结,十年的伴侣说陌路就陌路了;家里人勒着龙头一般地不让她与小辉交往,偏浑不吝。

她虽说是个女儿家,比好些男人都不羁。

说她深情,其实她比谁都薄情。

说她无心,她又处处是心窍。

向东元与小辉扯起闲篇,你注意到了嘛,当当左边下巴处有一块黄豆不及的淡疤,是她小时候在院子里玩,磕到一个铁皮簸箕上落下的。

打那以后,老向每晚六点门楼里就上灯了,一直到夜里大家都歇下了,当当不回来,门楼上的灯不灭的。

就是怕她不留神又摔一跤。

吸顶的LED灯装好了,揿开开关,光四下散开到步履能到的角落。

向东元喊小辉进屋喝茶。

书房里,向宗铭也加入了。

热水沏开的碧螺春,香气清冽,周映辉净手后,十指一直冰凉的,他曲指握着茶杯,汲取一些热度。

向宗铭知道小二是抽烟的,抛一根给他,男人间的会话,自有男性化的开场白。

比如烟、譬如酒。

向宗铭旁余的都没提,只对小二一个要求:

你真意想同当当发展,甚至奔着结婚去的,就别做眼下这行了。

“小二,我不如你父亲读书多。但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求她大富大贵,但起码往后嫁人的日子不能比在原先娘家差。你父母的是你父母的,你说我眼皮子浅也好,说我生意人市侩嘴脸也罢。起码目前,你的工作养活不

了当当,也别和我说什么男女平权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在我和她大哥的眼里,男人赚钱养家是天经地义的,女人再本事,也不能将养家糊口的担子搁她肩上去。”

“即便不说那么远,就说你们谈情说爱的眼前。我的理解里,男人就该赚钱放到自己口袋里,再拿出来给自己喜欢的女人用,不是嘛?”

周家富裕是周家的事。向宗铭的观念再清楚不过,他要的是,他未来的女婿能如他一般,骄奢安逸地护他女儿下半生。

否则,他为什么要把自幼娇生惯养的女儿交到你手上?

向宗铭说原本公司里就有当当的一份,只要周映辉愿意学,他会叫向东元手把手地带他上路,做生意总不会比他们实验室里的那些数据还难。

可怜天下父母心,向宗铭坦言,你父母是读书人,瞧不上我们当当的骄矜作派,我又有多少信任与你呢?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自然也是起步。

那头,贝易成接到了许主任的电话。

二人热络地聊了许久,各自收线后,贝这边思忖良久,给沈知华去了通电话。

贝易成省去寒暄,只说希望见面聊。

沈知华听起来有些推拒。

“市立医院来年有三个公派研学的名额,我同他们王院游说了多番,才替你那宝贝儿子争取到一个自费名额,就在今晚,他想都没想,拒绝了。我想不该是短钱的缘故。”

“小沈、”他一如从前般地称呼她,“你们该检讨检讨的,他这么好的苗子,为什么不温不火地学了个医检?你同你先生的经济收入,他不该只有眼前的教育成果的。”

沈知华这头良久沉默。

贝易成那边严阵以待,“我想会你一面。如果你觉得实在不便,那我就找你先生谈!”

作者有话要说:七宗原罪: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淫|欲和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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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待补全,如果没修改提示,就请注意文案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