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这处温泉山庄的主人,姓贝。

是贝萦萦的祖父。

贝家几代人经商,也几代人习医。

贝易成是二房的,如今山庄是大房的人在管。

贝萦萦絮叨地给周映辉介绍,“这是我大哥哥,贝郁礼。”

被点名的贝家少东瞧车里两个小孩好玩,不禁右手肘撑窗,曲指刮一刮眉,打趣自家小妹,“人家并不睬会你呢。”

贝萦萦也不气馁,抽几张纸巾递给坐在副驾上的周某人,“你擦一擦吧,身上都潮了,脸上也是。”

先前身上的落雪坐进暖气十足的车里,化成了水。

周映辉坐进副驾后,贝萦萦就把自家大哥拱到驾驶座后了,这样她挨前面的人近一些,贝郁礼这个车子主人狼狈地给挪了窝,眼下小妹朝人家示好,前面端坐的人显然清淡得很,他刚想提醒小妹,别丢人现眼了。

谁料,前面的人接过去了,“谢谢。”

再社交不过的一句感谢词,瞧把小妹乐得。

贝郁礼暗哼:没出息。

一路贝萦萦都够着周映辉攀谈,还哀怨怪罪他,你都不肯加我微信,给你发信息也不回。

周医生,你老实说,我是不是很不招你喜欢?

这次可以加嘛?

可以吗?

周映辉不是个傲慢性子,待人接物,他不热情但也鲜少会眼睛长到头顶上。车里还有旁的人,抛开司机不谈,后面还坐着个她的堂哥,年岁该与向东元差不离。

他倘若直接这样拒绝贝萦萦,多少有点拂她的面子,毕竟她是个才二十岁的小姑娘。

架不住她的热情,周映辉实难消受,也不喜欢含糊其辞。

“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周映辉此言一出,后座上的贝郁礼就忍俊不禁起来。

大哥不笑还好,这一笑,被拒绝与被嘲讽全来了,贝萦萦本身又千金小姐的脾气,这些年哪有吃过这样的败仗,她拿周映辉没办法,就拿拳头打贝郁礼。

贝郁礼冤得很,攫住小妹的手,“哎?人家拒绝你,你打我干甚?”

“叫你笑!”贝萦萦转眼就哭起来,拿手蒙着脸,委屈巴巴地,后半句是朝周映辉,“我只是要加你微信,和你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就是你刚才牵手的那位。”

贝郁礼在边上不作声地笑,哼,到底是咱贝家的女儿,够虎,也够有心计,管你有没有女朋友,先打进去再说。

可惜遇到固若金汤的一座城。

前面那小伙子始终不愿意回应贝萦萦,任由她抽抽泣泣。

贝郁礼倒也有几分佩服这年轻人了,能叫叔叔亲自要载一程的人,想来不是亲友家的就是相中的后辈,再瞧萦萦这热乎劲,又喊他周医生,该是后者。

偏偏父女俩都相中人家,本尊丝毫没有要攀贝家的意思。

萦萦这年纪,说乘龙快婿早了点,但不影响叔叔要栽培一个人,倘若自家闺女再合心意,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贝郁礼考虑之后,不想叔叔白费了思量,只好两厢都安抚一下,“行了,做朋友就做朋友,哪有要不到人家微信就哭哭啼啼的朋友。你这样自然叫人家周医生误会了。”

随即贝郁礼在小妹耳边暗自敲打她:“来日方长,别这么丢人啊。”

之后,直到送周映辉到家,车内都无话。

周映辉在自家别墅楼小区外,认真感谢贝易成,后者无妨样,催他快些回去罢,“问你父母好。”

周映辉一闪而过的尴尬,他明白,贝易成其实更

想说,问你母亲好。

他对自己的照拂,也是缘于年轻时对母亲残留的好感,爱屋及乌罢了。

这些年,父亲的冷落,父子俩的芥蒂,也许眼前的贝易成算是根源。很讽刺,到头来,真正待他有父亲觉悟的,却是个外人。

周映辉到底有些愤懑,贝易成这辆车里也无旁人,他干脆说些不敬之言,好让贝知道,他不是完全蒙在鼓里的,“小时候每次我父亲对我拳打脚踢,我就很希望我真是个野种,这样我亲生父亲就可以把我带离这个家,我也一直不懂我妈为什么不带我离开这里。再大点,叛逆期,一肚子怨气,他俩的恩怨,为什么要我买单。可是我妈始终没离开这个家……”

“令千金的生日宴,她骑虎难下,为了不让我父亲存疑,她宁愿押我一道去。”

“我从前不懂,现在有些明白了,她不是为了我们哥俩才保全这个家的,她不是这个性子,说到底,她还是爱我父亲的。”

周映辉严阵以待地告诉贝易成,我母亲是爱他的。

贝易成坐在车里,良久沉默。

周映辉忽地礼数颔首后,转身离开了。

他到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玄关处的灯才亮,沈知华就披一件对襟毛衣出来了,“我跟你爸说外面有声音,还以为进贼了呢。”

周映辉没吭声,沈知华权以为他刚下班累着了,“吃了没啊?”

“嗯,你快去睡吧,我回来拿点东西,今晚歇这里。”

“我给你去煮碗面……”

“真不饿,你回房吧,我也上楼了。”

周映辉回到自己卧室,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服,他需要一个热水澡来活自己的骨头,即便进了套卫,他也将手机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可惜它始终没动静。

特定的铃声没有响,微信里置顶她的对话框也无文字进来。

周映辉某一刻在劝自己放弃,原因是她其实并不爱他,当他玩乐的伴,携手走一段而已。

正如她说嘉雯与邵医生,约过自然就算了呀。

周映辉怕给不了她要的那些,回头自己陷进去了,她从容全身而退,正如她不要周渠一样。

这女人看你的时候像极了爱情,可惜转念,又能将你弃如敝履。

弃如敝履。呵……

周映辉从书桌里翻出原先落在家里的一盒烟,有些受潮了,他拿火机烘了许久,才勉强能抽,一根、两根、三根……

尼古丁的作用,愈夜愈清醒,何况他此刻饥肠辘辘,他将烟蒂咬在齿间,当它是某个人。

熬红了眼,偏偏身子像是铁打的,丝毫没有困意来席卷。

他干脆上线玩游戏,行尸走肉地杀了有十局,天也朦朦亮了,一夜的积雪,窗户外格外地亮,有曦光透进来,

周映辉最终禁不住了,丢开手机,蒙头大睡。

中午时分,他才爬起来,周永茂正好学校没课,也在家里,看他眼下乌青,饭桌上难得体恤地口吻,“再忙也得顾得上吃饭和睡觉。”

“是。”周映辉接过沈知华递过来的一碗虫草水鸭汤,他闷声吃饭,周家的规矩,饭桌上不谈事。

“我前些天遇到你们林老师了,他说你有意读在职博士,既然有意继续读书,为什么当初又一门心思选择毕业?”

周映辉没言声。

周永茂瞟一眼他,桌上的沈知华凝神屏气般地小心他们父子俩的神色,帮着缓和一句,“读就读罢。”

“要读就放下工作,申请去外面读吧,你哥那边也可以帮着打点。”

“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你的打算就是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混度日子。心高气傲就到底呀,自己选这行,就好好读出个样再进社会,你这样苦哈哈地再去读在职博,外人怎么看我和你妈。”

“所以,你们这么在意这桩事,到底是在意别人怎么看,还是真正在意我的前途?”周映辉隐忍不发,好涵养地应答口吻。

周永茂“啪”地搁下筷子,“你认为是什么,你无非是认为我们就是在意表面的功夫。这些年,你哪桩事不是一条道走到黑,为你专硕毕业这件事,你们林老师打了我多少电话,叫我们好好劝劝你,家里是等着你这个劳力进账了还是什么,要你一门心思毕业入职?”

“我就是在意外人怎么看,也在意你的前途,这样总归可以了吧。你要读博,就撂下手里的一切,出去,我叫你哥帮着联系,开春后就去。”

“不必了。”周映辉态度坚硬,不容商量的冷酷,对待自己的父亲。

他想说,早些年他该出去的时候,你从来没提过这些。正如小女孩年纪想要芭比娃娃,你三十岁才买给她,已经一文不值了。

“周映辉,你这么大的人,你别叫我们把话说难听了。”周永茂气得起身来回踱步,背着手,稍倾,又拿手指头点他,“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向家那丫头的事?”

“向家那姑奶奶是你能招惹的?”

“她临上花轿了还能疯那出,你告诉我,你和她图什么?你去外面听听,人家都怎么说她!”

“说什么?”周映辉手里继续汤匙喝汤。他执意和父亲硬到底。

沈知华也出口薄责儿子,“小二,你别犯浑。你谈恋爱我们不反对,但是你如果一门心思在明月身上,我们不能不说几句:她不适合你,她那样一个脾气大上天的主,实在与你不登对呀。向宗铭又把女儿惯上天,吃穿用度都是个娇小姐,你告诉我,你能胜任她那样骄奢的日子嘛?”

不能够。

这几天,这样间接不间接的冷水已经将他浇得浑身透凉,皮肤都发皱了。

他已然不需要任何人再来添一盆了。

夫妻俩见儿子不再言声,以为有转圜的余地,周永茂这才继续开口,“你着手放一放手里的工作,你哥春节回来,年后你就跟他走吧。”

“爸,”这些年周映辉鲜少这么称呼他,人前人后都很少,他兀自盯着父亲,冷冷地发问,“我想知道,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嘛,属什么的,几月几日的生日?”

“我就算真要出去读书,为什么要周映现来打点?我又为什么要跟他走?”

“我阐述得还不够清楚嘛,我有自己的工作,我可以申请在职博士,我想凭自己的实力完成所有的学业,有自己的社会地位……”

父子俩就此谈话崩了盘,周永茂冷脸嘲讽,“你自己的实力?你只会说这些天真烂漫的话,你以为你们林老师为何这么照顾你,你当真以为你优秀到那种天子骄子的地步了,那是你老爹拿真金白银换来的名师高徒的好榜样!”

“周永茂!”沈知华呵斥丈夫,她恨透他总是这样一副践踏人的嘴脸。

周映辉一下子红了眼,急火攻心的难受,胃也跟着绞痛,他想呕吐掉些什么,比如自尊、比如灵魂。

良久,他手里还握着那只汤匙,始终不愿在父亲面前承认挫败,抑或领他这份不作声的恩情,他自暴自弃的冷笑,“哦,原来得益于你。可是不该嘛,你这些年来难道就没有愧疚我的心嘛,我和周映现都是你的儿子,你有多少爱我如同爱他的心。他不能回来,你和妈就迁就他的时间,飞过去看他,你们有曾想过

,把我一个人留在国内两个月,我是怎么度日的嘛?”

“你们夫妻俩感情不和,我成了直接的受害者。你怀疑我的亲缘度的时候,你对我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的时候,就合该想到,咱们这辈子,父子关系就这么着了。谁也别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假!”

“你再说一遍!”周永茂穷凶极恶地嘴脸,外人绝对想不到周教授在家教子是这番嘴脸。

周映辉猛地站起身来,摔了手里的汤匙,骨瓷的物件,瞬间四分五裂,骇得沈知华几乎就要掉眼泪的惊错。

这些年来,好脾气的小二从没这样过。

“我该有人细心管教的时候没人顾,如今我该活自己的人生了,又苦口婆心个什么呢?你们就当我是你们眼里的歪苗子罢,活该如此。我的工作,我爱的人,都由我去,实在连累你们名声,你可以把我周映辉从周家剔除出去,至此你们光辉的成绩单上,就只有周映现一个留学精英!”

说完,周映辉拣起自己的衣服,起身离开了家。

走出庭院,他听到家里一阵碗盘落地的声音,支离破碎,这就是多年粉饰太平的下场,他一时恶寒,也许这一幕早该爆发了,起码他心上痛快了些。

至于为什么痛快,也许这些年他得以喜悦的事情太少。

小区内有人在铲雪,邻居间午饭后闲话,说天气预报晚间还有雪呢,别铲了。

那就暴风雪再猛烈些吧。

生活里太多污糟事了,这片白茫茫倒是能盖一盖暂时。

书娟有一周没碰上向明月那家伙了,发信息给她,让她来家里吃火锅也不回。

她想着平安夜、圣诞节和小男人厮混,过完节总归有点心思顾顾朋友情吧。

谁料一通电话飞过去,那头声音跟掉进冰窟窿里一样的冷以及重重的鼻音。

“怎么啦?一定是疯坏了,着凉了是不是,小男人已经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招架得住的了,姐姐就得承认是姐姐,量力而为啊。”

“分手了。”向当当鼻子塞住了,还不停咳嗽。

梁书娟那头气息一顿,“真假的?”

“真的啊,这有什么可骗你的。”

“为什么?”

“就好烦啊,小男人太黏糊啦。”

“向明月,你这个渣女,睡完就扔呀!”书娟当真了,止不住地要教训她,“你真要睡弟弟,随便约个啊,你找个这么近的,以后怎么处啊?”

“还处什么,他自己走的,也是他不联系我的,卧槽,这种冷暴力分手,已经进了我最厌恶男人分手品行前三名,还有什么可说的!”她那头哑着个嗓子,像个母鸭子嘎嘎地叫,梁书娟听得懵逼得很,基于往常的经验,闺蜜间最不能信的一句话就是:我和他分手了。

你苦口婆心劝一大船话,男人嘛,分就分了,回头又找一个了,嘚啵嘚一个晚上,人家屁股一掇,又和好了。

这种事情,向明月最在行了。

“行了,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书娟约她。

“不想去,我感冒严重,怕过给豆豆。”

“那你记得吃药啊。”

“不想吃,死了算了。”

“你死了,周弟弟怎么办?”书娟揶揄她,也试探她。

“我死了关他什么事,他有人喜欢呢,高门显贵的小公主,他正好去当他的小王子。”

“哈哈哈……”书娟笑死。

26号这日下午,医院那边通知书娟母亲,老太太陆续的治疗,可以提前出院回家休

养了。梁母叫书娟把孩子送到许逸舟父母那边,帮忙开车过来老太太接回去。

书娟听差去了医院,一通出院手续跑下来,母亲和外婆都已上车。梁母是个妥帖人,先前那个小周医生跑前跑后,如今老太太能出院了,梁母说,好歹也要跟人家说一声,人家又在医院上班,有头有尾,礼多人不怪。

书娟也觉得应该,主要向明月那事,她还真有点想八卦八卦到底怎么了。

就给周映辉去电话,好在对方说在医院,今天白班。

书娟:“那我去找你一下,方便嘛?”

“可以。”

检验科在门诊二楼西边一拢,人满为患,周映辉一身白袍出来,摘掉口罩,依旧往日的不浓不淡的相与神色,他主动朝书娟问候,“老太太可以出院了?”

“是,走之前,我妈非得要我上来和你打声招呼,说之前辛苦周医生了。”

“不妨事。出院就好,在家也要多注意休息,适当运动,饮食清淡。”

“嗯。”书娟应下他的叮嘱,转念,恢复极为正经的社交辞令,“之前也是因为明月我们才能劳烦到周医生,有她这一层关系吧,我多少还有点厚脸皮;如今,你们……,倒是叫我有些不释怀了,无论如何,感谢周医生,今后有什么用得上我和许逸舟的,尽管开口。”

书娟适当的留白,对面的周映辉听后不禁微微蹙眉,继而舒展。

有些溢于言表的神色,似乎很难张口的样子,他两手从防护服的口袋里抽出来,再背到身后去,终究没挨得住,脱口而出,“向明月说什么了?”

果然!

书娟关键时候卖队友,反正都乱了,干脆乱中出乱罢,“你们……不是分手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咦,没写到重要戏份。字数已经超了,就先放这么多吧。

另外,依旧是隔日更,如果看到日更现象,主要是咸鱼作者最近脑洞很顺,就勤快了些,人品爆发现象,不值得认可,

隔日更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