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顺求见。”
朱慈烺皱眉,看着李德荣,
‘他怎么求到你那里了。’
李德荣急忙跪下,
“陛下,奴婢绝对没有以权谋私,他是向奴婢献上程仪,奴婢没敢收,只是他言说的情形颇有些紧急,奴婢没敢耽搁,这就报禀陛下,还请陛下明察。”
朱慈烺知道曲顺。
这人以往和骆养性走的近。
和李若链不是一路的。
也正因为如此,朱慈烺才留下了他。
即使再信任,他也不想让李若链在锦衣卫一言堂。
那是在害他。
人性这个东西无法经受考验。
朱慈烺从来都是制度性的给予制衡。
“让他进来吧。”
个子矮小的曲顺恭敬跪拜。
“起了吧,说吧,你求见朕为了何事。”
“陛下,福州发生了大事,其中派驻锦衣卫中争吵不休,有校尉急报末将,末将不敢决断,只能报禀陛下圣裁。”
曲顺急忙道。
福州,最近没听说什么大事。
朱慈烺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陛下,福州知府兰复严下令取缔海商社,同时以擅自发行邸报的名义缉拿数十位海商,查扣这些海商的资财,福州南洋商会一片混乱。”
曲顺偷眼看看朱慈烺。
只见朱慈烺表面很平静。
他心里打鼓,
“这个,额。”
“接着说。”
曲顺擦了把汗,虽然陛下年轻,但是这个城府了得,他愣是没看出来陛下到底在这个事儿上倾向哪一边,他这次来是对是错天晓得。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咬牙撑下去。
“陛下,当地派驻闽省和福州的锦衣卫内讧,闽省的锦衣卫校尉没有向上禀报此事,而驻福州百户谭平急报末将这里。”
朱慈烺看了看他,
“为何不报禀李指挥使,却是报禀你这里。”
“陛下,驻守闽省的校尉副千户刘典是李指挥使的人,谭平怕报禀上去也会被拦截。”
曲顺大汗淋漓。
到现在他还是没摸准脉,这位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
朱慈烺明了,还是该死的派系斗争。
不过这个东西从来存在,当然是因为有需求才有存在的根基。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存在,谁也没法让它消失。
他之所以留下曲顺不就是为了制衡吗。
“很好,曲顺,此事办的不错,锦衣卫如今差遣繁巨,李指挥使也可能有失察的情形,你作为西房提督不但要监看好昭狱,还得多监看一下各处差遣,为李指挥使查缺补漏嘛。”
朱慈烺淡淡笑笑。
他表态支持曲顺,但也不可太过,还得维持李若链的地位。
这就是微妙的平衡,上位者必须保持住。
“末将领命,定不负陛下之命。”
曲顺终于松口气,这次赌对了,他被留下是陛下有意为之,要他做的就是今日之事。
他这也算是简在帝心了吧。
...
“李若链,听说福州之事吗。”
朱慈烺玩味的看着李若链。
李若链一脸的懵逼,
“微臣不晓得福州之事,有何大事吗。”
朱慈烺盯着他几十息,李若链一身大汗,
“还请陛下明示,微臣难道有何错漏。”
“福州知府兰复严以擅自刊发邸报的名义驱散海商社,缉拿海商,你竟然不晓得。”
朱慈烺严厉道。
登时李若链一身大汗,
‘陛下,末将当真不知。’
李若链心里叫苦,闽南的刘典是他的嫡系,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急报他,让他在陛
陛下对海商相当优容,这他是清楚的。
海商刊发邸报,这个朝廷是否同意不晓得,但是这事当由陛下圣裁。
闽南那里自己擅自决定隐瞒,这就是大错漏,看来刘典那厮根本没有体会圣意啊。
只是陛下从哪里知晓的消息。
“福州锦衣百户谭平急报西房提督曲顺,朕才知道福州之事,很好,文臣隐瞒朕,锦衣卫作为朕的亲兵,难道也背叛朕了吗,”
朱慈烺冷厉道。
李若链扑通跪倒叩首告罪,
‘陛下息怒,锦衣卫从来都是陛下亲军,只遵从陛下一人,此事必然是驻守闽省刘典擅自做主,微臣当立即查办,给陛下一个交待。’
“李若链,记住,锦衣卫是朕监看天下的耳目,要耳聪目明,而不是蒙蔽朕,刘典是你的人吧,你御下不严,出了这等叛逆,不用朕教你做事吧,”
朱慈烺冷冷道。
“陛下放心,微臣必严惩此獠。”
“好,朕就饶过你这一次,也告诫你,部下不可轻信,伐俸一年作为惩戒,此外,曲顺和谭平不得报复,否则休怪朕无情。”
朱慈烺敲打李若链。
他信任李若链,交给他节制锦衣卫要职,他要的是一个能干的部下,而不是一个愚忠的蠢人。
李若链再三叩首谢恩,这才退出暖阁。
朱慈烺看着李若链的背影,打定主意,如果李若链再有重大疏漏,就不得不换人执掌锦衣卫了。
...
阁臣和六部尚书都被召集在暖阁。
这些人进入暖阁就感觉气氛不对。
陛下久久未言,而是玩味的看着他们许久。
孙传庭也抵受不住了,他拱手道,
‘陛下,可是为了福州之事。’
他还是颇为了解朱慈烺的。
最近无论国内还是海外开拓都十分平顺。
陛下为何事发火,还用说吗。
只有福州之变。
阁臣以为此事商议多次了,相互间争吵多次,没法达成一致。
看来陛下也知晓了此事。
“还是孙相知晓朕,既然知道朕关注海商,为何迟迟不报。”
朱慈烺隐隐有着怒意。
“陛下非是臣等故意欺瞒,”
孙传庭苦笑,果然为此啊,
“内阁多次商议,却是没有议出一个章程来,因此拖延了几日。”
没有形成合议,分歧很大,孙传庭自己也很犹豫,因此拖宕了些时日。
“有争议不要紧,可以当着朕一同议事,为何拖宕啊。”
朱慈烺不满。
众臣面面相觑。
为何拖宕,是因为这事很微妙啊,干系极大。
“陛下,福州知府兰复严查缉海商,罪名是擅自发行邸报,这个罪名确有,福州海商没有等到礼部的准许就擅自发行了邸报,确该惩处。”
吴甡拱手道。
“正是,邸报干系极大,言词影响甚广,正因为如此,必须礼部审核同意后才能发行,而海商旬报却是自行刊发,此罪不小。”
李日宣道。
孙传庭、陈新甲沉默。
方孔炤上前一步,
“陛下,此事确须从长计议,”
朱慈烺巡看众人,目光闪烁。
“缉拿海商仅仅是因此此事吗,为何朕听闻是因为海商结社后反对衙门前静坐抗议公示资财令的生员,双方冲突后,兰复严才下令缉拿的。”
孙传庭心里叹口气,陛下果然还是无所不知啊,锦衣卫真是无处不在。
内阁接到兰复严的上书,争论了多次。
吴甡以为海商擅自办报必须严惩,堵胤锡反对,以为可以宽纵。
孙传庭犹豫在,他知道吴甡坚决严惩的原因,那是以为海商动了士人的利益。
以往邸报都是士绅办报的。
主办人是以士绅为主的。
从来没有商贾为主办报的。
邸报等报刊的作用士人是看在眼里的,干系极大。
可以刊行大明主要的城镇,影响很多识字的百姓,这就是掌控舆情。
士人办报当然是为了求取利益,发行的收益。
但是还有一条是潜移默化的,那就是一切是士人角度看待大明诸务的。
邸报想来推崇复社、东林、鲁党等士人社团。
对商贾等是鄙视的。
对改制也颇多批判,当然大明皇家旬报他们是节制不了的。
但是有另一些报纸发生足以了。
这就是士人的喉舌。
为士人张目的。
现在商贾却是想办报,这是要动摇士人的言语权。
动了士人的根本利益。
以后这份邸报定会宣讲开海改制,和其他邸报争锋相对。
这是士人不能接受的。
这次海商和生员的冲突只是引子罢了。
内阁商议中,吴甡激烈的要严惩海商,堵胤锡反对。
而孙传庭十分犹豫,他知道陛下的心思,但是作为士人,他也觉得邸报还是掌握在士人手里更好。
因此商议以为吴甡和堵胤锡的激烈争吵而拖宕,孙传庭纵容了拖延。
“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等以为商议个名目才报禀陛下,因此...”
朱慈烺冷笑,
‘分歧大,呵呵,归根结底还是动了士人的利益吧。’
朱慈烺起身扶案看向众人,
“今日朕就把话点明了,以往士人掌握天下话语权,因为只有士人识字,庶民九成九都是文盲,根本无从知晓朝廷政令的优劣,而商贾很多识字,通晓一些道理,然而他们没有资格共议国事,只因为他们地位低微,只有士大夫德配君王共治天下,而此番商贾既然办报争论国事,这是动了士人的垄断,因此才让兰复严为首的士人如此气急败坏吧。”
众人都是老脸一红。
这话真是说到他们心里,太犀利,无从辩驳。
“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千百年,王朝因此兴盛,匡扶君王,有何不可,”
吴甡昂然道。
他感觉自己没有错,真的,历朝历代君王成器的太少太少,如果没有士大夫把控朝局,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帝王没有士大夫的指点错漏,约束行止,先宋和如今大明可能如同先秦般短命。
旁的不说,神宗就是一个瞎折腾的皇帝,群臣和他斗了二十年,才保持了大明的平稳,否则大明在神宗时候就完了吧。
士大夫共治天下是有大功业的,不容置疑。
看着吴甡李日宣等人义正言辞的表情,朱慈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