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波澜不断

带领官员迎候的是新任阁臣陈新甲。

陈新甲终于圆了自己的阁臣梦,兼任兵部尚书。

此时的陈新甲志得意满,绝对是他的人生巅峰。

当然首辅之位他是没想过的,因为他擅长在兵事上,治政上没有什么出色的成绩,这个短板无法拟补,他没可能再上一步。

陈新甲迎候孙传庭,寒暄过后,一行人没有在通州逗留,而是立即进京。

孙传庭返京,普通百姓没有知晓,他折返府中团圆。

第二日沐浴更衣后,立即陛见。

虽然他是太子嫡系,但是规制必须遵守,首先陛见,向崇祯谢恩,虽然他清楚他能就任首辅是太子殿下的举荐。

“倏忽数年,孙卿南征北战,击败建奴,剿灭流贼,为大明立下殊功,不愧为大明柱石,”

崇祯很是褒奖一番。

当然他绝不会提他将孙传庭下狱的糗事。

这件事说明他真是没有识人之明,他私下自咐,如果孙传庭没有下狱,而是被委以重任,剿灭流贼不敢说,最起码不能让局面如此败坏。

“陛下谬赞,没有陛下和朝廷的全力支持,微臣绝无可能剿灭三大寇,微臣不敢居功。”

孙传庭忙道。

他可是知道在这位心眼不大的陛下面前,千万别飘飘然。

“倒也不必过于谦逊,不过这两年朝廷税赋大增,这才支持剿匪大军,倒也是实情,”

崇祯捻须笑道。

随即崇祯轻咳几声。

“陛下还须保证龙体。”

孙传庭拱手道。

崇祯叹息着摆摆手,他的身体就是一个熬着,这一年多来,无论怎么诊治,总是不能彻底好转。

崇祯已经有些失望了。

这也是他放手让朱慈烺执政,他并不干涉的原因。

真的有个万一,他可以放心,他现在就是执掌一个大方向。

“孙卿,此番就任首辅,和以往不同,非是执掌一方,而是辅佐太子执政大明,因此不可过于意气行事,而要着眼大局。”

崇祯叮嘱道。

他对孙传庭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孙传庭性子太烈,动辄以致仕来威胁就能看出孙传庭的执拗。

“臣下谨遵陛下教导,绝不敢狂悖。”

孙传庭诚心诚意道,他也深感职责重大,同时他是实现平生夙愿的最好机会,决意不让自己的秉性破坏机缘。

他当年复起为的什么,说白了也是为了位极人臣,光宗耀祖,这是士人不可更改的执念。

“好,切记今日所言,去吧。”

崇祯疲乏道。

...

孙传庭从暖阁前往乾清宫,如今乾清宫就是太子日常办差的地方。

“叩见太子殿下。”

孙传庭叩拜。

‘孙卿请起。’

朱慈烺笑道。

看座后,朱慈烺点了点身前摞在一起的几十本奏章。

“孙卿可是准备好了,这些都是我等的差遣,首辅之位是个磨人的差事啊。”

‘微臣定不负殿下期望,尽力办差,推动改制,中兴大明,收复失地。’

孙传庭坚定道。

朱慈烺颔首一笑,孙传庭倒是明白他的心意。

尤其是在推动改制上,为何擢拔孙传庭,因为他也是一个坚定的改制派,大明不能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否则不久可能还会有张自成、王自成起来造反。

必须解决千百年来华夏这个该死的循环。

‘孙卿明白就好,此番卿家就任首辅,最先一件事就是推动改制。’

“军户匠户改制,只是完成了九边和山东,就是如此,山东也闹出了乱子,派出大军平叛。”

“有大臣建言需要徐徐图之,然则本宫以为必须推进,趁天下初定,正是改制良机,日后循规蹈矩,越发难行。”

“军制、财赋、科举都要彻底改制,和西夷人比起来,我大明已经落伍了。”

孙传庭点头道,

‘微臣从旬报上知晓西夷人强迫子民必须送娃儿就学,否则必被严惩,颇为触动,想来西夷人推进改制,只要发下告示,必然上行下效,而我朝推动改制,九成九的文盲,他们根本不知道朝廷改制利民,却还在被族长和胥吏欺瞒,’

这是孙传庭发自内心的感概,改制最大的难题就在庶民不知道改制是对他们的救助,绝大多数的庶民陷入各种流言不能自拔,让宗家和胥吏玩弄于股掌间。

“正是如此,”

朱慈烺很满意,孙传庭能认识到这点他就放心了,必须终结华夏千年来的愚民政策,愚民不会让朝廷长治久安,相反,这倒是让王朝灭亡的死循环。

“不过,担子不轻啊,剿灭流贼,练饷必须取缔,这会损失三百多万两钱粮,却是要举国上下开蒙,加上南方军制、匠户改制,开拓南洋都要开销大笔银钱,卿家重任在肩啊。”

‘再难,不可能比剿匪三年更难,臣下定会竭尽全力。’

孙传庭坚定道。

他不是周延儒,结党连纵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但是论办大事的坚毅,他真是没看上上几任首辅。

君臣在乾清宫密谈了两个多时辰。

孙传庭才出宫折返家中。

此时他发现,家中所在的胡同已经被车架挤满,都是等候拜见的官员。

他只能感叹趋红踩黑,昔日他统军连战连捷,但是几乎没人愿意和他结识。

天晓得他是否一次大败后就被下狱追究,一个弄不好就被牵连。

而现在他就任首辅,这般官员都围拢过来。

可惜他不是周延儒,对于这些官员奉上的程仪不感兴趣。

孙传庭命管家关闭府门,一个人都不见。

当然一个人不见也是不可能的,最起码亲自上门拜见的吴甡和谢升,他必须给面子。

干系到内阁的和睦。

当然绝对的和谐不可能存在,但是表面上必须过得去。

...

翌日大朝会,孙传庭首次以首辅身份参与。

当庭提出了三件改制。

第一,继续推进军户匠户改制,此番要从江北扩展到南京畿。

第二,军制改制,每个省建立标营,主力五千到六千人,全部是募兵,京营派员整军,作为安定一省的主力。

一省总兵必须是讲武堂整训过,任期最长四年,总兵必须轮转,标营粮饷由地方财赋负担,却是不能由总兵等军将经手,而只能是巡抚衙门直接发放到军卒手中。第三,未有参赞军机者,不得就任督帅,防止书呆子统军,结果是一塌糊涂。

孙传庭这次提出的改制全部围绕军制展开,倒是和他的经历相同。

而且在兵事上没有人可以和他辩论。

廷议上没有太多争议,就推行下来。

但是这远远不是结束。

十日后,孙传庭提议废止练饷,大明各处开蒙,争取十年内大明六岁童子全部入蒙。

同时向天下征集科举改制的建言。

尤其是后者,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自唐宋以来,科举遵循旧制,擢拔人才,未有不妥,如今朝廷栋梁尽皆出自于此,就连首辅大人也是进士及第,如何改制,闻所未闻。”

林欲楫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而且态度强硬。

“林部堂,科举无错,没有科举,就不可能有寒门子弟晋升之路,朝廷就会如同秦汉般被贵胄子弟把持,士人永无出头之日,然则林大人说的因循旧制绝非如此,先唐时候科举不过是备选,还是举荐为先,到了先宋才是科举为主,举荐为辅,先宋时候才有了真正的贡院、国子监,期间又是废止了诗赋,一切以策论为先,显然,科举制一再改变,为何,”

孙传庭侃侃而谈,

“只因为因势利导,切合实务,就拿诗赋来说吧,一个诗词上的所谓才子,可能是个不通庶务的书呆子,如何执掌一方,因此废止,现今也是如此,士人埋首四书五经,却是不通庶务,进士及第,或是举人入仕,结果发现自己无能治政,怎么办,只好是请了师爷辅助,这也是如今江南师爷盛行的缘由,就现下众多的州县表面是知府、知县执政,其实都是落入了其师爷的掌控中,更是让胥吏横行,这等官员不但不是朝廷所需的人才,却是当地的祸害,坐看自己被师爷胥吏架空,百姓则是是深受胥吏苛政而无能反抗,这就是如今科举的最大祸患。”

朝局上一时沉默。

其实这些破事他们都知道,但是从来不讨论改制。

原因就是他们和家族都是既得利益者,循规蹈矩,家族子弟还是会沿着旧有道路参与科举,如果改制,会增加难以预测的因素,当然对他们不利。

但是今日孙传庭当庭把事情始末掀开,谁也别装糊涂。

‘本相言及科举弊端,诸位可以反驳,理越辩越清嘛。’

很多大臣都是默不言声,可以狡辩,但是上面坐的是陛下还成。

这位殿下最是厌烦无理狡辩,只能让殿下厌烦,何必呢。

“殿下,就算有些弊端,徐徐改进就是了,何必闹得天下皆知。”

林欲楫不服。

“殿下,如此天下皆知,就怕有苦读的数十万学子惶恐不安,马上各省就要乡试,年余后就是省试,局面混乱如何了局。”

李日宣忙道。

他们不和孙传庭讲了,而是转向了朱慈烺。

孙传庭这人有名的硬拗,就连当年下狱的威胁都不怕,敢和陛下怼上,而且这是必然是殿下推动,所以只能说服殿下。

“如此说来,科举每三年一个循环,都是不可轻动,永远都要因循旧制下去了,”

朱慈烺知道科举改制不易,改制必有阵痛,这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士人集团必然会有损失,这是他们心中反对的原因。

但是朱慈烺不可能因为一些阵痛而放弃改制,那意味着最后的慢慢窒息。

‘既然有致命错漏,必须改之,本宫绝不会坐看一些书呆子坐在州县和朝廷中枢夸夸其谈,那是在祸国殃民,百姓何辜,’

朱慈烺也立起一个牌位,你等说有下这等执政对百姓危害怎么解决,然后再说旁的。

众人面面相觑。

“殿下,还须谨慎,此事干系极大。”

吴甡出列道。

说的倒也没错,科举可是干系士人根基,可能引起天下百万士人的反弹,引发动荡。

“正因为谨慎,才向天下发布,士人都可建言改制。”

为何广而告知,就是造势,弄得天下皆知才好。

这事不能憋着,而是要闹大了,不能只能在士人间流传。

朱慈烺相信大明大多数人乐见士人倒霉。

而且日后开蒙,读书识字的大多数必然会赞同这次的改制,因为打碎了固有的顽疾,让众多寒门子弟多了新的出路,现在的科举越发成了士家大族的专有,固化严重,很多寒门子弟没有家族提携,也没有钱粮入书院拜名师,进士及第中的寒门子弟越发的稀少。

当然如此做,他这个太子的名声必然不堪。

如同昔日的宋神宗赵頊,只是推动变法,动了保守派的奶酪,士人集团掌控了几乎舆论,因为他们是识字的主体,只有他们才有资格著书立说,因此各种书籍中将赵頊写成了一个不堪的君主。

甚至说什么宋朝灭亡始于变法,始于神宗,全然不顾当时北宋土地兼并严重,佃租高达五六成,百姓苦不堪言,加上北方蛮狄威胁,军费腾升,朝廷入不敷出,赵頊迫不得已推行变法。

如果不是到了不得不变法的时候,为何当年仁宗命范仲淹等人推行变法。

而现下大明局面和当时宋神宗期间是何等相似。

反正动了士人利益,哪怕是君王也会被宣扬成一个小丑。

所以朱慈烺也知道他以后的形象等同赵頊,错不了,也是一个士人嘴里的无良君主。

但是他不怕,既然大明开蒙,那么十年二十年后,另一股强大的庶民力量将会登上舞台。

何况他还有报纸这个舆论的利器,总不会让这些士人一手遮天。

士人把持朝局和舆论的局面不可再现,他必然拥有更多的拥护者,他也绝不会如同赵頊一般被人构陷,而无力反抗。

他年轻,那就熬下去,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朱慈烺的话让人无法反驳,是啊,正因为兹事体大,才向天下征集建言,你怎么反对。

廷议在阴郁的气氛中结束。

看着这些臣子面色凝重,议论纷纷的离开,朱慈烺知道这事没完,不知道还有是怎么破事等着呢。

但是这不会改变他改制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