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的暴怒可以理解。
在君臣看来,北面的蒙古诸部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叛出大明可以接受。
但是朝鲜不同啊,大明为了朝鲜付出了无数鲜血和钱粮。
可说大明衰弱就是从援朝开始的。
朝鲜吸干了大明的血肉。
内库的数百万两银子消耗一空。
从那时候起,意味着大明有重大的天灾人祸,就没有应变的银两了。
而大明偏偏就遇到了不断的天灾,持续的干旱缠绕大明中原十几年。
而大明却是无法拿出银两赈灾。
因此朝鲜背叛大明,是被大明君主和士大夫心里最为痛恨的。
皮岛灭亡,就是朝鲜派出水师协助运兵的。
松锦大战中,朝鲜火铳手击杀了数千明人军卒,那时崇祯和群臣已经怒不可遏。
而现在朝鲜水师竟然敢击杀掳掠大明海岛上的百姓,相当于反复抽大明的嘴巴。
‘陛下,去岁,建奴辽南粮仓被毁,全境陷入粮荒,朝鲜为其提供了数十万石粮秣,这才让建奴舒缓过来,此番建奴入寇,朝鲜派出五千军卒出征,在我大明境内烧杀抢掠,此等禽兽之国,必要惩处,’
吴甡出列建言道。
他说完,目光隐晦的向朱慈烺的方向看了眼。
朱慈烺立即明了,这位中立派的阁老,在还人情。
因为剪除尾翼是他提出的战略,那就是攻伐蒙人诸部和朝鲜。
吴甡提出征讨朝鲜,就是还朱慈烺的人情,因为是朱慈烺提出吴甡入阁的。
“吴学士,不是我大明不想征伐朝鲜,而是我大明自顾不暇啊,内外皆敌啊,”
吴昌时冷冷道。
他现今兵部给事中,他以为现在不是大明用兵朝鲜的时候,自己的内乱还没解决呢。
‘陛下,殿下曾言及出兵域外,并非一定耗费钱粮,建奴为何一再入寇大明和朝鲜,因为可以抢掠大批银钱,当然要不断入寇,我大明为何不可出兵朝鲜,寇可往我亦可往,’
孙传庭昂然出列。
众臣面面相觑。
这说吧,很多人对这时候出兵朝鲜还是有忧虑,实在是一再的败绩将众人的信心打没了。
如果不是建奴入寇,德州大战也不存在。
因此大臣们变得保守,只想安于现状。
但是你反驳孙传庭,这么说吧,孙传庭在大败一场之前,那就是大明不败之战神。
给你几个胆子和他辩论兵事。
“孙阁老,朝鲜国力不弱,只怕出兵远征不能速胜,当年倭寇出兵二十万又如何,还不是陷在朝鲜,”
吴昌时冷冷道,记恨上孙传庭,那就怼到底吧。
‘给事中上过战阵吗,通晓朝鲜战事吗,其一,如果朝鲜没有大明十余万精锐援助,倭寇陷入不得,早亡国了,其二,建奴为何轻易攻克朝鲜,无他,铁骑无敌,而我三千营精锐不在建奴铁骑之下,为何不能一战功成,’
孙传庭拱手看向崇祯,
“陛下,只须抽调三千营大部,辽镇一部,有三万铁骑,足以踏平朝鲜,如果此战失利,臣下死罪,”
孙传庭是斩钉截铁。
朱慈烺明白,孙传庭本可以不出首,但是这般出言就是为了实现他的兵略。
这个臣子铁骨铮铮,不愧大明柱石。
相比之下周延儒、吴昌时等人尽皆跳梁小丑。
“孙学士,你笃定一战而定,”
崇祯看着孙传庭。
“陛下,一战而定,”
孙传庭眼睛都不眨一下。
崇祯思量着,实话讲,他不大愿意让孙传庭继续领兵。
一个是此人铁杆的太子党,如果大胜更加让太子一派声威大增。
其二,其功勋太大,威势无人可及,那时候就是他这个帝王也有些投鼠忌器。
因此,崇祯这些日子一直压着孙传庭。
本来去湖广督军最合适的就是孙传庭了。
结果他宁可用李邦华。
当然,崇祯不认为自己是针对孙传庭,相反,他以为他是在保全他,如同先唐唐太宗保全李靖和李绩。
但是,现在如果能快速办了朝鲜这个叛徒,好像也只有用孙传庭了。
“陛下,此时未曾有太多钱粮征伐朝鲜,”
周延儒还是想阻止。
他真怕,这个孙传庭太能打了,如果再次大胜,对他的首辅之位构成严重威胁。
如果说和平岁月对首辅擅兵事无可不可的话,现在这个年月,首辅知兵那是大有裨益的。
“孙传庭,何时可成,”
崇祯没理会周延儒。
“陛下,如今六月,雪落之前足以让朝鲜俯首称臣,”
孙传庭极为自信。
看着好像有五个月时间,但是海上时间剔除,孙传庭打算用三个月击败朝鲜。
“好,兵部调集辽镇一万铁骑,京营三千营调集两万铁骑,征讨朝鲜,”
崇祯下定决心。
实在是朝鲜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大明,让崇祯忍耐不住了。
再就是堵胤锡奉上的千万两银子给了崇祯最大的底气。
不就是打钱粮吗,崇祯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现在他也想出口恶气。
周延儒再没有出言反对。
相反,他的嘴角一翘和吴昌时、谢升等人对了对眼色。
几个人脸上隐晦的带着喜色。
因为这一次孙传庭实在是太大意了。
两月就打算让朝鲜低头,怎么可能。
倭寇二十万几年没办到的事情,你三月就成。
呵呵呵。
他们就等着孙传庭大败而归,然后落井下石了。
“陛下,此番征战有些冒险了,区区数万兵出击朝鲜,这个,臣下以为败绩的可能更高,”
倪元璐面带忧色出列反对。
‘正是,陛下,还须仔细斟酌才是,’
右都御史蒋拱宸出列道。
朱慈烺对这些人的反对虽然有些腻烦,不过,倒也知道他们出于公心。
而周延儒等人呢,方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现下听到孙传庭两月击败朝鲜,却是默不言声了。
分明打算利用孙传庭的败绩,铲除这个政敌。
真是为了目的不折手段,不惜牺牲远征军将士的性命。
这等人不是奸臣,何人才是。
这几个人才是朱慈烺最为厌恶的。
只是他那位老爹看出这一层没有。
‘你等不用反对,此事就如此办理吧,’
崇祯已然上头。
谁说也不成了。
他那个偏听偏信的迷之自信发作了。
这时候别说别人,就是朱慈烺和周延儒阻拦也不成。
当然,大臣们也很知道他的秉性,有些臣子虽然面有忧色,也只能退避。
“王一心,下旨,拨款五十万两,交由京营赞画司,作为此番远征钱款,”
崇祯道。
什么朝鲜献上银钱,他是不大信的,不过打痛朝鲜,出口恶气,五十万两他认了。
王一心急忙领命。
“着孙传庭总督朝鲜军务,赐尚方宝剑一口,盔甲一副,代朕征讨朝鲜,朝鲜军政可一言而决,”
崇祯又开始了用人不疑,充分放权,当然了,如果办不成,昔日他放权不疑的袁崇焕、杨嗣昌等人就是下场。
这位帝王往往让臣下陷入死境。
崇祯宣布散朝。
他心情不错的先走了。
众臣恭送这位帝王后,各怀心思的离开乾清宫。
朱慈烺看着周延儒等文臣低声说笑着,朱纯臣、徐允祯、李国祯等几个勋贵谈笑风生。
不禁心生厌恶。
“殿下,此番征战,还有何叮嘱之处,”
孙传庭道。
‘孙相精于兵事,兵事上本宫无可建言,不过,击败朝鲜后,要让他付出海量的银钱,要让其数十年翻不过身来,’
朱慈烺狠狠道。
‘殿下放心,朝鲜贼子此番有难了,’
孙传庭躬身道。
兵仗司西山铁厂,炉头李偲看着炉火,对身边的三人讲着,
‘咱们铁厂产出的精铁是大明一等一的,炮场的巨炮用的都是铁场的精铁,关键就在这工序上。’
李偲指着王霄、范三、池远山等三人,
‘现下供应大军,铁厂扩充产量,增加铁炉,人手远远不足,因此上方发话让教授些学徒,你等好运了,这次学会了,也成了铁厂的师傅,月钱增加一两,好运的小子们,’
‘多谢师傅教授之恩,我等绝不敢忘,’
王霄、范三、池远山跪地道。
他们必须拜谢,学徒十来个,挑出他们三人来教授制法,当然感谢李偲,以后他们升任师傅,这一辈子算是有了着落,恩人必须是李偲。
‘好了,起来吧,你等小子日后别是学会了手艺,忘了师傅,’
李偲笑骂道。
“师傅,我等怎么敢,以后我等就是师傅的亲子一般,是不是,兄弟们,”
最为机灵的池远山笑嘻嘻的。
其他两人也急忙应承,那是必须的。
“很好,你等别忘了今日之言,好生做事吧,”
李偲摆手让几个人退下。
他的眼神看着几个人的背影阴晴不定。
午时刚过,李偲匆匆吃过晚饭来到了门子老赵处。
‘老赵,三人中范三和池远山大约有问题,今日算是把工序讲给他们了,你可得把人看住了,否则工序泄漏出去是个麻烦,’
李偲低声道。
‘放心吧,他们两人外边都有专人侍候,他们只要离开铁场,绝对逃不了,再者,就是有个万一,那个工序也不是假的吗,’
老赵低声道。
‘没错,这个工序拿去用了保证毁了一炉铁水,不过,为了蒙蔽他们我可是用这个破工序炼制了十大炉铁水,这是多少钱,出了错,不大好交待,’
李偲低声道。
发觉这几个人中有细作的可能。
李偲当然不会教授真正的炼铁法子。
用的就是昔日炼铁失败的法子。
但是当他们的面,是真真炼出十炉铁水来。
否则怎么蒙骗这几个人,既然是细作脑袋没有差的,不来真的谁会信。
接下来为了蒙骗他们,还得炼制些铁水呢,这个蒙骗过程大约要耗费千两银子。
“没事,如果跟丢了人,也不是你的事儿,那是军情司外边人的罪责,自有人追责就是了,和我等无干,”
老赵摇头道。
“你要做的就是随时观看这三人中是否有人消失,立即来报,”
老赵叮嘱。
这些人学徒入了铁厂,一年不许回家,家里人半年可探望一次。
因此他们得到了炼铁的法子最好是尽快的跑出去传出消息。
“放心,我会让王霄、方奎盯着他们,”
李偲说完,自行走人了。两日后的子时刚过。
十多人一个房间的学徒住房中,有人慢慢的起身。
他听了听四周,呼声大作,房间里人都睡熟了。
这人缓缓的摸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过了没一会儿,又一个人起身随即走出了房间。
铁场东边的围墙上滑落一个人影。
他趴在地上看了看北边百多步处,灯火下,几个手持刀枪的军卒在门口来回踱步。
这人小心翼翼的猫着腰沿着围墙的暗影里向南走去。
晨时初,德胜门外占有三个院落的秦记车马行外,一个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左右。
阳光照在他脸上,正是铁场学徒池远山。
他寻看了半晌,寻觅到左近没人,一咬牙,快步步入了秦记车马行的大院。
百多步的街角此时转过两人。
他们瞄着秦记大院。
“快去喊人,将这里都监看上,我在这里先盯着,雇一个马车,全速,快,”
一个人道。
另一个人转身就走。
这人一身流民的破衣烂衫,脸上都是污垢。
他盘腿坐在街角,拄着一个拐杖,面前一个破瓷碗。
他垂着头,额头上的碎发垂落,看不清他的面目。
其实他的眼睛却是斜睨着秦记车马行。
三日后,太子府书房。
“殿下,铁场细作已经现行,此人逃入了南门秦记车马行,”
钟岳道。
朱慈烺冷冷一笑。
果然,建奴盯上了铁场。
燧发枪的秘密是无法保守的。
毕竟战场上被敌人缴获是必然的。
建奴迟早会通晓燧发火铳的秘密,就会发现关键再铁料上。
否则没法大批量制作出精良的弹片。
哑火率奇高,接受不能。
所以还会窥伺铁场的秘密。
“先不急收网,要想法探明何人运作这个细作离开的,还有这人和京城内谁有秘密往来。”
朱慈烺道。
‘殿下,此人是秦记车马行的大掌柜徐庆藏匿的,如今属下派出了八组四十余人,日夜盯着秦记车马行,只要徐庆、池远山联络其他人,那人就会显形,’
钟岳拍了胸脯。
朱慈烺点头,
“很好,记住,继续盯着铁场,每个新来的学徒盯紧了,决不能轻忽,”
钟岳领命退下。
南城怡福楼门前,几个微醺的人相互告别。
秦记车马行的大掌柜徐庆和几人拱手而别。
此时已然是酉时中,华灯初上。
徐庆一个人信步而行。
他来到了一个不远处的一个戏台。
四周围拢的不少百姓听着台上的旦角咿咿呀呀的唱着。
徐庆仿佛也很感兴趣。
他听了很久。
然后忽然走向戏台后方。
那里又一个破败的土地庙。
土地庙前有几十颗一人才能合抱的杨树。
徐庆来到了里间一颗树下,他解下腰带放水。
接着他左右看一看,夜色中毫无动静。
他忽然灵巧的向上爬去,伸手摸了大树一个位置。
然后跳下,看看四周走人了。
一天后酉时末,前面的戏台依旧咿咿呀呀的。
一个人黑影来到了这颗大树下,爬上树,从一个树洞里摸出了一个物件。
左右看看无人。
立即离开了此处。
接着,从远处一个树冠里顺下一个人,他轻手轻脚的跟着前方那人走去。
鼓楼东街,潘记米铺门前两个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着。街角处两个乞丐低头坐着,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咔咔的声响,一个拄拐的流民走来,也坐在了乞丐身边。
一个乞丐低着头小声道,
“头儿,那人进了潘记米铺,我等在这里看了半天,没见他出来,”
“很好,就在这里盯着,我立即让人将这里全部围上,”
瘸退流民起身又走了过去。
两个乞丐躺在那里似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