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团灭

夜色渐浓。

城北驿门口跪着两个人。

孟东吉、王继宣跪伏在地。

门口的衙役昂首而立,就当没看到两个人。

孟东吉、王继宣两人膝盖酸痛难忍。

却是不敢起身。

他们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点点的希翼。

最起码这位大人没有派出从人驱赶他们。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求告到底。

郑家的下场差点吓破了魂魄。

郑家二十年来就是扬州首富,而现在家破人亡。

最后得到的消息是衙门派出人员清点所有的财货,还有田庄等等。

郑家结交的人遍布大明,其中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

现下却是这个下场。

相比下孟东吉和王继宣算什么。

路过城北驿的人都把目光看向这两个跪倒在地的人。

孟东吉却是无法顾及羞耻了,平日里他是孟爷,今天他就是一个屁民。

只要堵胤锡放过他们就好。

子时过了。

街上人影稀疏。

孟东吉和王继宣身子摇摇欲坠,膝盖已经红肿,支持不了身体。

腰部酸痛。

两人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哪里受过这个罪。

几个在街角一直候着的从人急忙跑过来。

“老爷,马车就在街角,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这些从人还算忠心。

都是银钱养出来的。

他们的月钱比县令还高。

“休要胡言,”

孟东吉怒道,他真特么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累惨了。

但是,他不敢,这些混蛋就不要诱惑他了。

‘老爷,实在不成,您趴伏在地上,总比膝盖这样好,这般下去,我怕老爷落下残疾。’

一个从人呜咽道。

孟东吉听了,嗯,这个主意不错。

他立即趴在地上,虽然姿势羞耻,但是膝盖和腰部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王继宣有样学样,趴伏在地。

两人真真是五体投地的请罪了。

这一夜,两人经历了蚊虫叮咬,瞌睡不断。

但是就是不敢好好睡过去,天晓得那位大人是否派人看着他们,以为心不诚怎办。

天色逐渐亮起来。

两人趴伏在地上,成了一道风景。

路过的众多百姓都好奇的看过来。

两人把羞耻抛去,继续五体投地。

晨时初开始,城北驿热闹非凡。

很多人汇集一处。

都是扬州的盐商。

这时候很多人都明白,罢市完蛋了。

主事的人要么下狱,要么在这里跪着呢。

也许扬州有些人不知道城北驿门口跪着的谁,他们圈内人很清楚,这两位也是大盐商。

他们都跪下乞求,他们还不赶紧来拜见,请罪。

城北驿前堆满了车马。

这些人家都是两手准备,一伙去盐运司衙门购入盐引,一伙人来这里请罪,备好了厚礼和银票、银两。

谁也不敢耽搁。

看到都是老熟人,两人也就用尽袍袖略略的遮住半边脸,意思很明白,别和我等招呼了。

当然,也没人和他们问候,这时候还和这两位爷施礼问候,真是脑残了。

盐商被引入了小院的厢房。

唐烨和李之炤分别见了这些盐商。

“知道你等犯下的是何等罪过吗,竟然敢罢市对抗朝廷改制,等同叛乱,”

两人当即就是大帽子扣上,也算不得诓骗。

罪名就看怎么敲定了,说暴乱,那两万人怎么说,小商人说你有勾连,谁敢为你开脱。

而且这些人都是单独被引入其中的,势单力孤,看着官员和吏员等人,早就虚的不行。

‘休要多说,拿出赎身银子来,放过你等,至于金额,呵呵,和你等罪名相同,’

两人就是在勒索。

摆明如果金额不满意,立即记下名字来找后账。

这些盐商谁也不是傻子,多少金额。

根据这位酷吏以往辉煌的战绩,稽查那些在运河上走私物件的商人,都是最少处罚了一半家产。

不用多想了,急忙奉上自家现银的一半吧。

好在都有准备,提前带来了。

接着两人的桌案一角开始堆砌了银票,随从的有些吏员忙碌的堆放银两。

两人也毫不忌讳。

他们收取赎身银子,如同上番一模一样,最后都是上缴户部。

因此没什么可遮掩的。

三百多盐商基本都来了城北驿。

两人收取的银两从上万两到几万两都有。

只是半天,就收取了两百多万两的银子。

其实按照这些人的罪过,严加惩处不止这些银子。

但是堵胤锡依照厘金税的常例,罚金放过。

现在要留下这些商人,立即开市,不能再拖延了。

就是如此,也有半个多月的光景大明腹内盐价高起,必须尽快平抑盐价。

否则他清楚朝廷又会有人跳出来指责,趁机发难。

而陛下可能又会犹豫动摇改制之心。

这就是堵胤锡的为难处,一旦发动,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因此他只有放过这些人,尽快让盐市运转起来,须知江淮占据了大明盐货过半,影响巨大。

午时,孟东吉、王继宣被晒的昏昏沉沉的。

他们看着一些盐商欢天喜地的离开,没错,虽然破财了却也免去了灭门之灾。

交上罚金,重新做人了。

两人悔恨无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个堵胤锡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惦记的。

“孟东吉,王继宣,大人召见你等,”

李之炤冷冷道,他站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两人。

孟东吉和王继宣急忙爬起来,接着就是一个趔趄。

差点再次跪倒。

“多谢李先生。”

两人蹒跚的进入城北驿,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两人被引入大堂。

堵胤锡端坐案后,不怒而威。

两人普通跪地,

‘罪民叩见大人,小的心知助纣为虐,痛悔不及,还请大人重重责罚,小的愿意交出巨额罚金,只求放过小的家人,’

两人是痛哭流涕,这多半天太尼玛难了。

两人心里已经崩溃了。

堵胤锡只是坐着没说话。

两人跪伏地上不敢抬头,根本不敢看堵胤锡的脸色。

‘你等小人,大人为你等晋商张目,你等却是诓骗大人,呵呵,须知大人是陛下钦差,专门处置盐政,你等这是欺君,’

李之炤戟指两人。

“小的罪该万死啊,”

两人不断叩首,地上血迹斑斑。

“好了,抬起头来,”

堵胤锡冷冷道。

两人急忙抬头,却是多彬堵胤锡的目光。

‘孟东吉,你在苏北有个私盐盐场吧,’

堵胤锡这话让孟东吉当即身子都软了,他歪在地上,

“大大,大人,”

他想抵赖一下,却是看到堵胤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同欣赏他的表演。

“大人,小的确有一个盐场,”

孟东吉不敢赌了,在堵胤锡那里他看到了智珠在握,好像什么都被堵胤锡掌控其中。

“嗯,孟东吉,就在方才,如果你说没有,孟家的富贵就到头了,”

堵胤锡一指孟东吉。

孟东吉出了一身大汗,如同水里捞出来的,

“小的再也不敢欺瞒大人,小的献上五十万两的恕罪银子。”

孟东吉身边的现银也就是七八十万两,但是为了活命,他必须拼了,拿出大半身家。

堵胤锡却是看向了王继宣,同样笑眯眯的。

‘小的也献上五十万两银子,只求大人开恩,’

王继宣说完,心肝肺没有不疼的。

他虽然没有私盐盐场,却是从孟东吉的私盐盐场进盐,堵胤锡看向他,他当时就明白事发了。

“这个银子本官替户部收了,此外,你等写出罪状,言明你等勾连罢市暴动的经过,此外告发其他参与罢市暴动的大盐商,算是饶过你等,你等可以继续经营盐业,”

堵胤锡道。

如果这两人是徽商,他毫不迟疑就办了。

但是徽商在扬州盐商中占据主导,如果他打击了晋商,晋商越发不济。

他只能留下这两个货,掣肘徽商,不能让江淮盐业成为徽商的一言堂。

“多谢大人开恩,小的无不从命,”

两人跪拜谢恩。

他们这般做,注定会被其他人指着脊梁骨骂,但是他们没有选择,否则就等着抄家下狱吧。

“随着李主薄去办理就是,如果再有不端,两罪并罚,”

堵胤锡一摆手。

两人抱头鼠窜。

已经是侥幸之极了。

他们虽然跪伏了一夜,又献上罚金和投名状,意味着他们的把柄就在堵胤锡那里,堵胤锡随时可以用这个些罪证办了他们。

但是毕竟逃过眼前的危机了。

他们相信如果郑家兄弟有这个机会必然不会放过。

可惜,郑家兄弟大约是不成了。

他们被饶过,就要注定有人要为扬州罢市和暴动承担罪责,还有谁,当然是牵头的郑氏四兄弟。

汪化甄也被唐烨引入。

一进入室内,汪化甄扑通跪地。

来城北驿之前,汪化甄还有些硬气,他毕竟是林欲楫的姻亲。

大约堵胤锡怎么给些面子吧。

但是城北驿一眼望不到头的盐商队伍,听说了孟东吉、王继宣两人跪伏了一夜。

汪化甄心虚了。

当进入室内,看到堵胤锡冷笑的那张脸,他就知道大约这位不会给林欲楫任何颜面。

他不敢托大,赌不起,一个念头错了,汪家随他陪葬。

“汪东主,听说你是林部堂的姻亲啊,”

“是是是,小的三子娶了林部堂的小女,”

汪化甄急忙点头。

堵胤锡当然知道,那是林欲楫的庶女。

对扬州十几个大盐商的情形,他了如指掌。

提前多半年布局,已经将扬州情形摸透了。

“呵呵,既然是林部堂姻亲,当晓得朝廷改制的不得已之处,却是为何参与罢市,暴动,这些不是林部堂指使的吧,”

堵胤锡笑道。

汪化甄身子抖个不停,这话太诛心了。

从此可以判断他没赌一把对了,堵胤锡根本没打算给林欲楫面子。

听听,林部堂指使的,两人肯定有嫌隙。

“大人,小的昏了头,随着郑氏兄弟胡闹,林部堂绝不知晓,”

汪化甄把林欲楫作为自己的底牌。

怎么可能往林欲楫身上攀扯。

“叼滑,还想避重就轻,是胡闹吗,”

堵胤锡一拍桌案,冷厉道。

‘小的利令智昏,做出了蠢事,万望大人看着林部堂的面子饶过小子这一遭,’

汪化甄求告。

他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大嘴巴,愚蠢至极。

“交出私盐盐场,交出五十万罚金,写出罪状签字画押,饶过你这一遭,”

堵胤锡道。

‘这,’

汪化甄心疼啊,他家里还有林欲楫家族一成股子呢。

他偷眼看向堵胤锡,

“看来汪东主很不情愿啊,也好,那就秉公办理吧,郑氏兄弟大约等着你小聚一番,来人,”

堵胤锡脸一沉。

“大人饶过小的,小的全听大人的,”

汪化甄跪行几步叩首道。

‘呵呵,真以为有林家支持,就以为可以罔顾国法了,看来你当真要以身试法,’

堵胤锡冷笑着。

汪化甄一再告饶。

“来人,将其拿出杖责二十,唐烨,让其写下罪状,献上罚金和盐场,不然,立即扭送扬州府,哼哼,林家如何,林欲楫敢忤逆圣上,阻挡改制吗,”

堵胤锡厉声道。

汪化甄只是叩首,头上血肉模糊。

他才清楚林欲楫在堵胤锡这里屁都不是。

堵胤锡一摆手,两个亲卫上前将其拖拽出去领板子去了。

汪化甄这个扬州前五位的大盐商被拖出城北驿,就在城北驿门前被打了二十棍子。

震动了所有盐商。

这位不但势大财雄,而且在朝中极有根基,但是堵胤锡一点面子没给,当众杖责。

这些盐商再没有一个人心存侥幸。

他们见了李之炤、唐烨争相奉上罚金。

只求能脱身。

小心思早就灰飞烟灭了。

只是一天,三百多盐商就奉上了四百八十三万两罚金。

只有郑家兄弟不用献上罚金了。

他们已经被抄家了,所有家产充公。

在城北驿忙乱之时,邓岷听命于堵胤锡派出了军卒扫荡扬州城的打行。

将数百打行打手拘押下狱询问。

不过魏德荣和许自在等人已经逃离,不知所踪,扬州府贴出告示锁拿。

翌日,盐运司衙门门庭若市。

盐商和王德仁、詹子厚等人纷纷去购买盐引。

扬州各个车马行和船行全力开动去往盐场买盐。

停滞了多时的扬州盐运重新流淌起来。

冯裕和李岘如临深渊,每日里战战兢兢。

实在是堵胤锡太可怕了。

这厮战斗力爆棚,暴动都无法动摇,盐商近乎团灭。

他们深怕他们被殃及。

夜晚,堵胤锡、李之炤、唐烨一同小饮了几杯,算作此番攻成的庆贺。

此番盐政改制成功了大半。

因为扬州占据了大明盐货的一半,只要扬州动起来,其他地方的盐商根本无力阻止改制的推行了。

“恭贺大人马到功成,”

两人举杯道。

“同贺,我等这第一杯酒该敬殿下,我朝二百多年,只有此番盐政改制成功,全赖殿下大力支持,否则绝无功成可能,”

堵胤锡举杯向北。

两人效仿。

三人太清楚此番朱慈烺的支持力度。

首先一个,锦衣卫能大力配合,就是殿下之功,打探这些盐商的勾连,大盐商私盐盐场所在,事无巨细,这些人没有浪费这多半年的时间。

再者,出动了水师从海上查缉私盐盐场,给了这些盐商致命一击。

本来按照当地官府勾连的情形,绝不会帮衬堵胤锡,哪怕堵胤锡是左都御史。

就是强压不过,他们也得事先通风报信。

而水师按照事先打探好的地点直接锁拿,没谁能躲过去。

还有抽调老卒作为堵胤锡的亲卫,没有他们挡不住暴动的打手、乱民。

“大人,盐商尽皆低头认罪,当真痛快,不过冯裕、李岘倒是逃过一劫,让属下不忿,”

唐烨道。

他可没忘了被李岘羞辱的过节。

堵胤锡淡淡一笑,

‘只怕未必。’

明血1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