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走下教堂外的台阶, 严桂兰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看到大福子的车在路边等。琢磨着对方可能是临时有事延误了时间,她正想退回去问理查德神甫借电话往家里打, 忽然被一个猛跑过来的半大小子撞了下胳膊。

手包被大力拽走, 严桂兰登时怔住, 反应过味来心惊肉跳地喊道:“抢劫啊!”

这时站在路边抽烟的两个男人迅速掷下烟蒂,撒腿就往抢劫犯那边追。那半大小子没等跑过街口便被两人按倒, 挨了几脚后躺在地上哭爹喊娘。

其中一个男人折返到严桂兰身边,很绅士地拍拍手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将其递还给她:“夫人,您的包。”

严桂兰被吓着了, 接包时浑身筛糠似的抖, 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谢……谢谢……”

便是惊魂未定,她仍未忘记该对对方表示感激,哆嗦着手指别开卡口, 抽出两张纸钞递与好心人。

“您客气了, 夫人。”对方反倒向后退开半步, “我们两个听命行事护您周全,钱, 您收好。”

听命行事?严桂兰的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抽出帕子掩住嘴角,半垂着眼轻问:“您二位……是听谁的命令?”

“是我们洛长官的命令。”另一个人过来接下话。。

听说是洛稼轩派的, 严桂兰放下心来抬眼望向他们。大热天的,又追了趟人,这会儿出了满头的汗。她把帕子递给刚过来的这位擦汗, 又问:“洛长官……为什么要这样做?”

接过帕子胡撸了把脸,那人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洛爷就让每天跟这守着,必须亲眼看着您上车。”

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严桂兰低头道:“麻烦二位替我转告洛长官,承蒙他的心意,桂兰不胜感激。”

“夫人您甭客气,洛爷还交待,有机会的话想请您喝杯咖啡,时间地点您定。”

“……”

严桂兰犹豫了。之前家里接二连三出事,洛稼轩出现的频率相当高,她与对方也算接触过一段时间。洛稼轩英武桀骜,胆识过人,跟她说话时却柔声慢语,端得是一副怜香惜玉的态度。如今又暗中派人保护她,洛稼轩是何用意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男人对女人如此殷勤积极,目的只有一个。她早听说那些个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军爷行事不拘小节,便是别人的媳妇也敢追求,什么祖宗家法根本不放在眼中。

前段时间白翰辰已经帮她办好了离婚手续,她现在是个自由人,只是名义上还是白家的儿媳妇。再有,公公去世,还有三年的孝要守,即使是离了婚没人能约束她,她也下定决心要把这最后的孝道尽完。

思忖片刻,她委婉地拒绝道:“请转告洛长官,桂兰重孝在身,不方便出去抛头露面。”

对方面露难色:“这样……那……那成吧,我回去跟洛爷说一声。”

“嗯,麻烦您了。”严桂兰想了想,又补充道:“请务必替我谢谢他,就说,他的心意,桂兰知道了。”

“成,您放心,话一定带到。”

程子不动声色地将严桂兰的帕子揣进裤袋里,心中窃喜——爷,我看您这是有戏啊!

大福子是因为车半道爆胎,换备胎迟了一会。赶到教堂门口见严桂兰旁边站俩男的,他赶紧窜下去将人护到身后,瞪起眼厉声喝道:“你俩干嘛的?”

“福子,这二位是洛长官的部下。”严桂兰出言解释,“刚我被小混混抢了包,他们替我寻回来了。”

大福子未免有些尴尬,换了种口气道:“这样?那谢谢您二位了。”

那俩人倒是没在意他一开始的态度,见严桂兰有人接了,告辞走人。上了车,大福子对严桂兰说:“大奶奶,您以后就跟教堂里头等我,到点儿我进去接您,现在外头忒乱了。”

老爷不在了,白家三兄弟不再是少爷,称呼里的“少”字便被去掉。只是孙宝婷还健在,白家大太太的头衔还是她的。大福子是不知道严桂兰已经跟白翰宇离婚了,该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

严桂兰心里有事,望着窗外愣神,过了一会儿才应了声“知道了”。算算日子,白翰宇那边该是已经生了,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怎么样,到现在了也没个报平安的信儿。虽说离了婚,可亲情还在,她也还没完全放下这段从年少时便蕴藏在心底的感情。

现如今又多了个洛稼轩,搅得她心绪不宁。她未曾体验过被人追求是何滋味,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兄弟,她的世界里就只有白翰宇一个男人。多年以来,她一直爱的是那内敛含蓄容貌清秀的少年郎,却从没接触过像洛稼轩这样的男人。

该怎么说呢?如果把白翰宇比作寺庙里端坐于莲台上的菩萨,洛稼轩便是门口巍然耸立的天王。那气势,那身形,无一不是为惩罚违犯天条的囚徒而生。不知被那样的男人拥入怀中,会是番什么滋味。

惊觉脸上有些发烫,严桂兰收回目光低下头,以免大福子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

隔天一早,洛稼轩跑到兵工厂的经理办公室找白翰辰。没什么正经事,就跟那抽烟喝茶,胡扯闲聊。

“决定走了?”白翰辰不好拉下脸来轰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洛稼轩嗤声道:“傻子才不走,搁宛平这没油水的地界擎等着饿死。”

调令下来了,一个月后,他将启程去云南任职镇越殖边督办司令,补罗豹的空缺。罗豹被付君恺找上头给办了,因着作恶多端给下了死牢,又丢了买命的钱,就等他这个新司令过去给毙了。

表面上看,从县卫到司令差不多是坐着火箭升迁,一下子跃升好几级。事实上镇越那地方还没宛平县大,全因卡在边境线上,被视为边防重镇,驻扎人数约是洛稼轩手头的四倍。这职位是他花了十万大洋买来的,为此他还得好好谢谢蒋金汉,全靠对方及时通风报信,要不多少人眼热等着往上头送钱。

不过他也知道,蒋金汉是因他对付君恺有成见,难以管束才给他指了这条“明路”。倒是正中下怀。镇越是缅甸进云南的第一道关卡,近七成的烟土走私要给那里的驻军长官“进贡”。

这得有多大的油水?真是傻子才不去抢。

白翰辰端起茶杯喝茶,忽而笑道:“你们老爷子那一大家子人也跟着去啊?”

“不介,戍边报国,哪能带那老些人。”洛稼轩毫不掩饰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家老爷子在宛平做了小二十年县长,待习惯了,让他走他也不肯。回头劳您给照应着点,要说老头儿都七十多了,不定那天就他妈死床上了。”

白翰辰没憋住,“扑哧”一口茶喷了出去。洛家老爷子忒能个儿了,娶了那么多房姨太太,轮着睡个遍,一礼拜才能歇一天。这岁数,真保不齐哪天死在哪个姨太太床上。

对于白翰辰的反应,洛稼轩不甚在意,反正他家老爷子的风流韵事无人不知。再说快八十了还金枪不倒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做儿子的都替老爹骄傲。

就是家里人口众多,开销庞大,要不何至于累他落个贪财的名声。可那是亲爹,他又是长子。爹老了赚不动钱了,他不撑这个家,谁撑?

“不过自己走还真有点儿寂寞,要是有房媳妇能跟着就好喽。”洛稼轩的语调故作凄凉,同时斜眼瞄向白翰辰看他的反应。

白翰辰知道他想说什么,抹净水渍埋头假装看文件:“反正还一个月,洛老爷不是给你紧着张罗呢么,赶紧定下来,来得及办婚事。”

“老爷子给找的那些个胭脂俗粉,我还真一个都没瞧上。”洛稼轩轻哼一声,“二爷,您见多识广,要不您给踅摸踅摸,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

白翰辰推辞道:“哎呦,这我真帮不上忙,想必您清楚,我白翰辰现在是家有悍妻,哪敢扫听别人家的待嫁小姐。”

——你家里不就有一个么?

点起根烟,洛稼轩恨恨地咬住烟嘴。前些天来白翰辰这谈领新装备的事,他一眼就瞄到放在桌上的离婚文件。虽说白翰辰立刻用其他文件盖住,但他依旧清楚地看到,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白翰宇”和“严桂兰”两个名字。

他琢磨了一会,厚着脸皮开了口:“二爷,说实话,我要求不高,就您嫂子那样的就成。”

“想找我嫂子那样的,您要求还不高啊?”白翰辰满心不悦,“去,可北平城打听打听,论才学脾性,家境相貌,有几个女人能跟我嫂子比?”

洛稼轩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嫂子那样的自是无人能及。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离过婚的。”

被“离婚”二字戳中肺管子,白翰辰脸色骤变,“嗙”地将笔拍到桌上:“我嫂子离婚也不会嫁给你!”

洛稼轩挑眼问道:“你没问过桂兰的意思,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嫁给我?”

白翰辰冷嗤:“不用问,我嫂子指定瞧不上你。”

沉默了一会儿,洛稼轩打衣兜里摸出昨儿程子给带回来的那块帕子,置于白翰辰面前。帕子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平平整整,边角上是明黄的丝线绣的“兰”字。

一眼就认出是严桂兰的帕子,白翰辰登时愣住。怎么回茬儿?严桂兰的东西怎么跑洛稼轩这来了,还是手帕这种被女人视为与肚兜同等隐私的物件。

就听洛稼轩坦然笑道:“嫂子的原话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此话一出,白翰辰忽觉自己体会到当初老爹犯心脏病是什么感觉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又心塞

不好意思发晚了,最近忒忙,身体扛不住了有点儿,明天请一天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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