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没见白翰辰两口子上桌吃饭, 孙宝婷催玥儿去喊。没等玥儿抬脚,就听白育昆拦道:“哎呀, 刚办完婚礼齁累的, 让他们睡吧。”
又侧头小声对孙宝婷念叨了一句“趁热打铁, 也好让你早点抱上孙子不是”。
孙宝婷翻楞了下眼,心说让他们睡到天荒地老我也抱不上孙子, 没瞅你儿子连避孕套都备下了。
白育昆没注意孙宝婷的表情,而是将目光投向长子:“翰宇, 你几时的车啊?”
白翰宇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答道:“明天下午。”
“嗯, 近年根儿底下了, 外头乱,你出差在外小心着点儿。”白育昆琢磨了一会,又道:“要不还是带个人跟你一起去吧, 我听说徐州那边儿最近换防呢, 兵荒马乱的, 你身板又单薄,回头教人盯上了容易出事。”
孙宝婷接话道:“老爷, 看你说的,翰宇一个大老爷们能出什么事?”
白育昆并不赞同地皱皱眉:“抢包偷钱的满世界窜,真急眼了攮翰宇一刀怎么弄?”
他的话教严桂兰听得心惊肉跳, 手一抖调羹啪嗒磕到碗边上。之前白翰宇被老爹一记马鞭抽得皮开肉绽,把她疼得心都跟着一起滴血。便是再无夫妻之实,可毕竟朝夕相处十年, 白翰宇真要在外面出点什么事,于她来说绝是万难承受。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白翰宇极为少见地在桌下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对父亲说:“那边到站就有人接,隆昌商行的叶老板都安排好了。”
“嗯,那也得多注意。”白育昆点点头,“翰宇啊,你出差少,没翰辰在外头经的风浪多。跟车上别睡死了,注意点儿行李唔的,真要遇上那抢钱劫道的,他要就给他,甭干那舍命不舍财的傻事。”
“知道了,爸。”
白翰宇垂下眼,将满腹的心事谨慎敛起。正是因为徐州换防,关卡乱哄哄的才好把金玉麟接走。这是付君恺的安排。自要出了省界,驻军长官所属势力不同,反倒是老百姓的车更不容易引人注目。天津那边接应金玉麟的船白翰辰早已安排妥当,还给做了套新身份证件。
远走高飞,变成另一个人,开启新的人生。
“翰宇。”
从餐厅里出来,严桂兰自身后喊住丈夫。刚白翰宇那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难以平静,不知为何,她有种对方像是要永远离开、临行前把多年亏欠的感情补偿给她的感觉。
白翰宇回过身,用一种严桂兰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望着她:“什么事,桂兰?”
“……”严桂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今天的白翰宇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语调和视线都极为温和,不知是被谁打破了那终日冰冷的外壳。
见她不说话,白翰宇并未像之前习惯的那样一走了之,反而缓步走到她面前,轻道:“桂兰,想说什么就说吧。”
严桂兰抿了抿嘴唇,问:“你这次走几天?”
“四五天吧。”白翰宇略略估算了一下,“马上要过年了,得尽早赶回来置办年货。”
“真的就走四五天而已?”
“啊,是啊……”
白翰宇有些莫名其妙。虽说平时他不怎么出差,可每次出门之前,严桂兰因要帮他收拾行李总会多嘴问一句走几天,好给他备齐换洗的衣物。问完也就完了,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反复确认。
严桂兰垂下眼,望着青石地砖出神,盘亘于胸的话死活说不出口。不知为何,她直觉这次白翰宇离开于她来说便是永诀。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灵的出奇,就好像之前白翰宇被白育昆抽马鞭教训那次,凌晨四点多她忽然无端惊醒,心惊肉跳,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披上衣服到院里透气,刚走到前院就听见打祠堂那边传来了公公的怒喝。奔过去扒着门缝一瞧,却是自己的丈夫双膝跪地,全然一副赎罪之态。而公公手执马鞭震怒不已,无论她如何拍门求情也不肯开,只好跑去找二叔求救。
“桂兰?”白翰宇轻声唤她。
骤然回神,严桂兰抬眼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忧心道:“你还是听爸的话,带个人去吧。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越是年根儿底下越乱。”
“甭担心,这边大福子送我上火车,那边叶老板的人上车接,我坐的是一等车厢,不会出问题。”
白翰宇的脉脉温情如幻像一般,教严桂兰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她忽然伸手拽住丈夫的衣袖,近乎哀求道:“翰宇,要不你别去了,我总有……总有不好的预感……”
白翰宇稍稍怔住,片刻后抬手扣在妻子纤细的腕上将她拉到院子的角落里,叹息道:“桂兰,我知道你对我好,疼我,关心我,你的这份情义我白翰宇此生无以为报……我跟你说实话,这次去徐州并非出差,而是去救一位故人,所以我必须得去。”
指尖微微发抖,严桂兰抽手捂住嘴,侧过身去避开白翰宇的视线问:“是那个……你死也不肯对爸说出来的人么?”
“是。”白翰宇面露愧色,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桂兰,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跟他断了……只是这次的事性命攸关,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肯为救他把自己的命也赔上?”
望向天空的眼中凝满泪光,严桂兰闭上眼,任由泪珠滑落。便是一辈子不面见不联系,不还是放在心里供着念着,这样的决断根本毫无意义。
“以前可以,但是现在……”白翰宇怅然长叹,也抬眼望向天空。忽然之间,他终是下定决心,执起严桂兰的手按到腹侧,把压在心里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一切和盘托出:“桂兰,你嫁错人了知道么?”
“——”
掌中传来异样的翻滚触感令严桂兰大惊失色。她猛然抽回手,向后退开半步,双手交叠捂在嘴上。那眼中的委屈和不甘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震惊,以及一丝丝不知是对白翰宇还是对她自己的怜悯。
垂头握拳,白翰宇脸颊烧得滚滚发烫,无尽的耻辱感如火舌般燎遍周身。昨天在西院,白翰辰跟付闻歌吵架时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得知严桂兰动了离婚的心思,他顿觉不能再为维护自己的尊严而耽误妻子的一生。
可他不敢再靠近严桂兰,所有的勇气在刚才抓住对方的手时皆已用尽,只得立在原地,默默等待审判的来临。
严桂兰执帕掩住颤抖的嘴角,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她与白翰宇永远不可能有未来,残忍的真相打破了最后一丝幻想,长久以来的坚持全部失去了意义。
“翰宇,几点了还不去公司?大福子刚去饭厅寻你来着。”
白育昆的声音打不远处传来,惊得白翰宇和严桂兰皆周身一颤。白翰宇仓促地揽好外套,低声说了句“我先去公司了,桂兰,别让爸知道”便匆匆逃离这令他无地自容的窘境。
白育昆盯着儿子的背影看了一会,缓步走到儿媳身边,问:“桂兰,你俩吵架了?”
“没,爸。”心绪繁杂到理不出任何头绪,严桂兰气息不稳,声音里都带着颤音,“我……我先回西院了。”
白育昆伸手拦了她一把,没立刻说话,而是先运了几口气才道:“桂兰啊,这些年我们白家亏欠你的太多了,翰宇不争气,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不过你放心,自要我白育昆还有一口气在,万不能让你再受旁的委屈,翰宇他要是敢跟你这犯浑,跟爸说,爸替你抽他。”
“不——爸!您不能再打翰宇了!”严桂兰惊道。但她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垂下眼,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儿媳惊慌失措的神态尽数落进白育昆眼中,不由教他心里拧出团疑虑。再想到儿子刚才仓促逃离的背影,他微微皱起眉头:“桂兰,有事儿别瞒着爸,爸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
严桂兰心头一跳,心虚道:“能有……能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您啊,爸……”
白育昆语调微沉:“那刚才你跟翰宇躲这犄角旮旯的嘀咕什么呢?瞅见我你俩脸色都变了。”
“……”
打从进了白家门,严桂兰从没在白育昆面前说过半句假话。白育昆绝不是能被人三两句话就糊弄了的主,更何况她现编也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可是前车之鉴,光是白翰宇去戏子那过夜就教白育昆雷霆震怒,生生挨了一记马鞭。白育昆对家风重视到严苛的程度,再让他知道儿子给戏子养野种,难说会不会逼白翰宇把孩子打了。
她与白翰宇有缘无分,从她嫁进白家那天起就注定是个错误。纵是白翰宇愧对与她,但孩子是无辜的,那份鲜活的触感依旧残留在指尖,在她柔软的心头颤动。
“桂兰?”白育昆催促道。
严桂兰抬起眼,撞上白育昆威严的视线。
“我跟……跟翰宇……我们……”她的眼中忽然凝起一丝光亮,“爸,我刚跟翰宇说,我想离婚。”
白育昆立时怔住,面上慢慢浮起忧虑之色。他抬起手,似是要去握儿媳的腕子,却又堪堪悬于半空,只是叹道:“桂兰,你可是在我面前发过誓,此生对翰宇不离不弃啊。”
话已出口,严桂兰只能任盘亘于胸的想法顺着喉咙一股脑涌出来:“爸,我想明白了,我得为自己活着。”
白育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儿子亏欠儿媳的事实令他气短:“那……那你父亲那……”
“我跟我爸去说,不会让您为难。”
压在胸口的巨石轰然破碎,禁锢于身的锁链呛然断裂,严桂兰忽觉头顶的那片天都亮了起来。
TBC
作者有话要说:唔……二爷和闻歌腻歪了八章,该泼泼大爷的狗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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