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头一天, 儿子就撇下那群三姑六婆,张罗着带媳妇出去吃饭, 给孙宝婷气得没招。她怎么想怎么觉着不该是自己儿子的主意, 可又不好当着一大堆亲戚朋友的面挑付闻歌的不是, 只得把不满压在心里,堆起笑来招呼满桌的客。
白翰辰拉着付闻歌急匆匆上车, 撞上车门对邱大力说:“去地安门外大街。”
邱大力愣了愣:“二爷,那有什么馆子啊?”
“甭问, 就赶紧!”
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白翰辰是又急又气。刚孟六打电话过来说金鱼儿犯烟瘾了, 跟家折腾得寻死觅活, 他一个人弄不住。
“你找根绳子给他拴上不得了!”白翰辰心说老子刚他妈结婚你就给我来这出,妈的离了我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干不成!
“栓了,他挣吧得绳子都勒进肉里了!我请大夫来看, 可没人肯管!二哥!二哥你赶紧带二嫂过来吧!鱼儿实在太受罪了!”孟六说话带着哭腔, 电话里还断断续续传来金鱼儿的嘶喊声。
白翰辰听了也是揪心。要说这烟花巷里治人最管用的一招, 便是硬逼他们抽福/寿/膏。犯起瘾来,那真是教他们干什么都行, 毕竟,再烈的性子也扛不住噬骨的折磨。
他跟付闻歌一说,付闻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医院里有吗/啡镇痛, 显现不出什么。可离开医院回了家,所有药一断,犯起瘾来必然是惊天动地。而孟六没给金鱼儿再到处踅摸烟/膏, 也是想让他就此断掉,省得让孟老爷子发现了又给金鱼儿脑袋上添笔罪过。
只是他能做的不多,戒瘾这事儿只能靠自己熬过去,地狱门口走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
到了孟六那,俩人刚跨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摔打声。屋门大敞遥开,“嗖”一下飞出个茶壶来,白翰辰就手把付闻歌往身后一带堪堪避开,先于他奔进屋内。
金鱼儿声嘶力竭地嚎着,对拦腰抱住自己的孟六又打又抓,顺手抄起什么都往他身上砸。额角的血顺势流下,染得孟六满头满脸都是血。他狠瞪着赤红的眼,不管添多少伤也死抱着不撒手,任由金鱼儿折腾。
白翰辰一看这阵势赶忙奔进卧房,将床单扯下来往金鱼儿身上裹,打算将他的胳膊困在床单里以免再伤及他人。可犯起瘾来的人六亲不认,白翰辰刚一过去,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金鱼儿一巴掌。若非孟六一把抓住那痉挛抽搐的手,他脸上少不得被抓出几道血痕。
确实,一个人真弄不住。
“哗啦——”
一盆冰冷的水当头泼下,连金鱼儿带孟六都给浇了个透心凉,一时间倒还真震住了金鱼儿的挣扎。付闻歌端着脸盆戳在门口,冲白翰辰嚷道:“快!给他裹上!”
白翰辰赶忙用床单把冻透了的金鱼儿裹住,眼看着他又开始打挺嚎叫,咬牙狠心喊付闻歌把绳子递过来,隔着床单捆一结实再给扔进卧房里。
孟六卸了劲儿,瘫坐到地上,冻得口唇青白浑身直哆嗦。刚他把金鱼儿捆上出去找大夫,回来却见对方正死命啃咬身上的绳子,而绳子已经磨破了衣服勒穿皮肉。他心疼不已赶紧给白翰辰打电话求援,回过头又把绳子解开。这下可好,金鱼儿仿佛认不出他了似的,逮着什么砸什么,还全往他身上招呼。
“浩龄!浩龄!”白翰辰顾不上脸颊的火辣,打屋里翻出套干净衣服蹲下身递到孟六跟前,“赶紧把衣服换了,别回头冻病了。”
孟六急促地吸了口气,豆大的泪珠混着眼眶里的血凌空砸下。他一把攥住白翰辰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尽数暴起,央求道:“二哥——二哥你救救鱼儿!我他妈狠不下心看他受罪啊!”
白翰辰安慰道:“我这不来了么,闻歌也来了,甭担心,就这一阵儿,熬过去就好了。”
孟六抹了把脸,撑起身,摸进里屋换衣服。付闻歌趁着他换衣服的空当进卧房查看金鱼儿的情况,确认对方没有因戒瘾而导致虚脱。金鱼儿见有人进来,趴在地上像条蛆虫般地扭动着身体,哀求付闻歌给他点烟抽。可付闻歌不应他,于是又开始骂人,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教付闻歌忍了又忍才没夺门而出。
等金鱼儿骂累了,躺在那活像条离了水的鱼似的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喘着,他才起身到外屋去给孟六处理伤口。孟六的头皮上有道口子,那是被罩座钟的玻璃割伤的。刚把绳子解开,金鱼儿便抄起罩子就往他头上砸,活生生给砸出道一指来长的口子。
付闻歌简单处理了一下,劝他去医院缝针。他不去,说不能离开金鱼儿,怕对方找他的时候寻不着。其实不光头上,他脸上手上也尽是抓伤咬伤,处处见血,看起来刚刚金鱼儿闹得是真够狠。
等付闻歌给清创包扎完,孟六点上支烟,叹息不止:“夜里他开始难受,满床滚,后来又开始打摆子,我就抱着他,撬开他的牙拿毛巾垫上。到中午他就闹上了,抓咬踢腾,我只好给他捆上,出去寻大夫。寻了好几家,人都不来,没办法只好找你们。我是想让他断呐,这好不容易从那里头出来了,要还断不了,早晚得抽死。”
付闻歌拽了拽白翰辰的衣袖,轻道:“起码得熬十天半拉月的,要不雇俩人来吧,咱俩也不能跟这待那么久。”
白翰辰点点头,问:“浩龄,院里的丫头和老妈子呢?”
“都他妈吓跑了,没见过这阵仗。”孟六扫了眼满屋的狼藉,换了只手捂住头顶上护伤口的纱布。这点儿伤和金鱼儿受的罪比起来,屁都不算。虽说他没戒过,可眼瞅着金鱼儿把自己抓得浑身是伤却毫不知痛,就知那噬人骨髓的瘾头有多骇人。
“要不这样,今儿晚上让邱大力留在这,明儿一早,我叫俩人来帮你。”白翰辰道,“浩龄,不是我白翰辰不仗义,可我这刚结婚就夜不归宿的,回头家里问起来没法说。”
“二哥,你能带二嫂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孟六搓了把脸,苦笑着摇摇头,“得了,这就是我的劫数,不让鱼儿立立整整活成个人,我他妈对不起他。”
付闻歌问:“六爷,有纸和笔么?我把照顾鱼儿的注意事项给你写下来,别回头瘾戒了人却废了。”
“里屋,桌上有。”孟六朝里屋偏了下头,不想扯动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最好去缝个针,不然怕伤口感染。”
“没事儿,我皮厚扛造。”
“……”
见孟六执意不肯,付闻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进屋去写注意事项。他特意带了本书来,把书上的内容比照金鱼儿的情况,认认真真地整理出一套医嘱。
事实上,初见金鱼儿他就知道对方抽这个。在学校里上解剖课,用的大多是瘾君子的尸体。一具具形容枯槁,便是死后也带着烟容。金鱼儿虽说面上打了粉,却无论如何也盖不因抽福/寿/膏所致的瞳孔缩小、面色浮白、眼底青黑的烟容。
身瘾戒了,还有心瘾,所有戒瘾之人终身都要与之抗争。只愿孟六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陪这苦命的鱼儿一生一世,好教对方不会再被那毒物拖入深渊。
把邱大力留在孟六那,白翰辰自己开车带付闻歌回家。开到半道才想起都还没吃晚饭,赶紧踅摸馆子填饱肚子。正好开到牛街上,他便把付闻歌带去吃羊肉泡馍。
半碗羊汤下肚,付闻歌身上热乎了,空下嘴来问白翰辰:“我看你刚才那样,好像很熟悉如何对付戒烟的人。”
“我三叔以前抽那个,那会我还小,瞅见过一次我爸逼他戒瘾。”白翰辰慢慢悠悠的往碗里掰面馍,“我爸把他关在祠堂里,我跟我哥趴在门缝上看,那家伙,给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吓得我连做了好久的噩梦。”
“你三叔?婚礼来了么?”付闻歌怎么也想不起见过这么号人。
“早死了,抽大了,掉永定河里淹死了。”
白翰辰说着,把掰好馍的碗递给跑堂的小二叫他去盛汤。不一会,小二把烫热的羊肉泡馍端上来,给俩人一人面前放了一碗。
白翰辰把调料往前推推,问:“要韭菜花么?”
“我没吃过羊肉泡馍,你看着加。”付闻歌搅和着热汤,反应过来刚白翰辰是帮自己掰了一碗,心里不禁甜丝丝的。虽说下午才吵过架,可毕竟是新婚还都跟蜜罐里泡着,生气也气不了多久。
给付闻歌那碗加好调料,白翰辰挑眼看着他吃,板了几个钟头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好吃么?”
“嗯,真香。”付闻歌被他盯得脸上发烫,“你怎么不吃?一会凉了。”
白翰辰抬手支住下巴,腆着个大脸道:“等你喂我。”
“……”
刚想撅他两句,付闻歌却忽然改了主意——就他们一桌客人,跑堂的跟掌柜的也都没往这边瞅,腻呼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往周围看看,确认没人盯着他们,付闻歌连汤带肉擓起满满一勺递到白翰辰嘴边。
白翰辰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媳妇还真喂了,满足感无限膨胀,当即张嘴叼住勺子。结果光顾着美了,全然忘记这羊汤被油盖着有多烫,一口含进嘴里,好险给他烫得灵魂出窍。
“好吃么?”付闻歌眨巴着眼等他给反馈,殊不知白翰辰这嘴里烫得都倒腾不开了。
“嗯——嗯——”
白翰辰捂嘴抽气——这傻媳妇儿也不知道吹吹,好家伙,大庭广众之下谋害亲夫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