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考完最后两门, 付闻歌匆匆赶到六国饭店去见双亲。乔安生跟付君恺早在三天前就到了北平,可一直没来得及跟儿子见上面。因着期末考, 付闻歌每天才睡两三个钟头, 一进乔安生的房间就倒在沙发上, 说无论如何得先补个觉。

付君恺推门进来,见付闻歌缩在沙发里睡觉, 走过去弓身抱起,送到卧房的床上去。这么窝着睡, 等睡醒了必然浑身酸痛。

给付闻歌盖好被子,跟套间的两个屋踅摸了一圈, 付君恺问:“闻阳去哪了?”

“说是去楼下花园玩雪。”乔安生冲窗户偏了下头。

付君恺走到窗边, 朝下张望了一眼,把窗户推开条缝,点上支烟边抽边看付闻阳跟几个洋孩子在花园里玩闹。按规制, 穆望秋没有立场出席付闻歌的婚礼, 但是付闻阳想念哥哥, 于是付君恺跟乔安生商量,把孩子一起带北平来。

对于付闻阳, 乔安生从来没表现出过任何负面情绪。当初穆望秋被他开那一枪给惊着了,加之被拒之门外,心神混乱引起早产, 自己在旅馆卫生间里生的孩子。付闻阳出生后呼吸困难,全保定的医生都说这孩子活不下去,可他就是活了下来。但也许是发育不全, 或是缺氧之类的因素影响,这孩子明显比同龄的孩子反应迟钝一些。

说不上傻,就是有点儿笨,脑子不会拐弯。比如给他两块糕点让他给四个人分,他能纠结好几个钟头,如果没人指点绝想不到把糕点掰开平均分配。另说正是因为他脑子一根筋,所以对于他人的异样眼光并不在意,心思透彻,喜欢谁就一门心思的对谁好。

乔安生可怜这孩子,应允付君恺时不常的带付闻歌过去跟弟弟玩。付闻阳从小就特别黏付闻歌,不论当初付闻歌如何冷漠待之,他从未因此而沮丧过,反倒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哥哥。得知付闻歌要离开保定来北平求学,他把自己关在卧房的衣柜里整整一宿,谁拖也不肯出来。

到了送付闻歌走那天,他追着罗敢租的那辆车跑了好几里路,最后实在追不动了才哭着回了家。

“哥!”

“闻阳!哥哥在睡——”

乔安生一把没拽住那半大小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付闻歌砸醒。

“你压死哥啦!”一边胡撸着弟弟的脑瓜,付闻歌一边拍胸口。被个小炮弹似的弟弟砸到身上,他瞬间从深度睡眠中惊醒。吓了他一跳,心脏蹦得喉咙跟着一起疼。

付闻阳拿刚玩完雪的冰手箍住付闻歌的脖子,开心地大叫:“哥!哥!我好想你!”

“诶!你手真冰!”付闻歌睡得热热乎乎的,教他给冰一激灵,赶紧把弟弟的手给扒开,“闻阳,别闹,先让哥起来。”

付闻阳乖乖爬下床,笑嘻嘻地盯着付闻歌:“哥,你看我长个没?”

掀开被子,付闻歌边穿鞋边点头:“嗯,不但长个了,还长分量了,你刚那一下差点给哥早饭压出来。”

“爸说,等我长到他肩膀那么高,就送我进演武堂呢!”

“你想当兵啊?”起身拍拍弟弟冻红的小脸,付闻歌摸出手帕递给他,“鼻涕都要流出来了,拿去擦。”

乔安生立在门边望着这兄弟俩,眼中凝起繁杂的情绪:“闻歌,裁缝等你好久了,先把礼服试了吧。哦对,刚翰辰过来了,看你睡着,没让叫你。”

“他来干嘛?婚礼之前不是不能见面么?”付闻歌脸上一红,低头把弟弟的棉外套脱下扔到床头的卧榻上,拍拍那孩子的背,“去,把脸和手洗了,哥给你带点心来了。”

付闻阳应声跑进卫生间,洗完出来问:“点心呐?”

“在外屋的茶几上。”付闻歌说着,看向乔安生,“阿爹,叫裁缝进来吧,我跟这屋试。”

错身让开位置给付闻阳跑出屋,乔安生转头把裁缝喊过来。后天就是婚礼了,新人礼服一次身儿都没上过,有不合适的地方还需赶工改。

乔安生在旁边看着裁缝给儿子试衣服,笑道:“翰辰说要带你去会场转转,看还有什么要添的。”

“你们定就好。”付闻歌系上衬衫扣子,伸手拽了拽衬衫下摆,“师傅,这腰太宽了,堆腰里窝囊,您给收几针吧。”

“外头还得套马甲,绷上就不窝囊啦。”

裁缝嘴里叼着针,说话含含糊糊的。他取下枚针,别在衬衫的肩头位置——这地方是真宽了,得收几针。给白翰辰做过不老少衣服,什么地方该放该收,他心里有数。头回给这付少爷做衣服,没个准谱,少不得要改。袖子也稍微长了一点点,垂手盖过拇指第一个关节,得收半寸。

付闻歌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阿爹,帮我把包拿过来,晓墨送我的袖扣在里面。”

袖扣的材料是陈晓墨出的,让李春明选了时下最流行的款式给打了一对儿。银质底托,镶嵌青金石,厚重的蓝搭配银闪闪的西装外套,犹如画龙点睛之笔。

“手艺真不错啊。”裁缝对袖扣大加赞赏。他见天介给人做衬衫西服,见多识广,一看袖扣的工艺就知道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付闻歌满心欢喜地应道:“是卡地亚的师傅给做的。”

“敢情,是王府井那家吧。”

“嗯。”

“师傅你看裤腿是不是有点长?”乔安生在旁边问。

“还没收边儿呢,等着上身量,这个快,一刻钟就好。”师傅拉开软尺,弯腰给付闻歌量裤长。量好翻开裤脚在里面用粉笔打上记号,他起身道:“齐活,我晚上回去改,明儿一早再拿来试。”

“麻烦您了。”

付闻歌赶紧转头把衣服换下。当衣服架子也不轻松,相较之下好像考试背书还更容易些。

等裁缝走了,付君恺把付闻歌叫到另一个房间,拿出个红包。

“望秋说,这是给你和翰辰的婚礼的份子钱,他来不了,表表心意。”

付闻歌别过头,瞪着窗户外头冷冰冰地说:“我不要他的钱。”

付君恺面有难色,稍稍皱起眉头,叹息道:“爸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可是闻歌,大喜的日子别计较那些了。你这马上都要结婚了,不能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脾气。”

这话让付闻歌忽的委屈起来:“还不都怪你!你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回来!你知道阿爹心里有多难过么!?”

付君恺登时怔住。他从来没被儿子如此指责过,一时竟无言以对。

“闻歌,小点声,闻阳在外头都能听见。”乔安生进屋,回手把门带上。

付闻歌赌着气别过头,不言声了。乔安生走到付君恺身边,抽走他手中的红包,递到付闻歌跟前:“礼金是份祝福,该收。闻歌,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这不该成为纠缠你一生的阴影,那样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即是说给儿子听,也是说给丈夫。自从那一天的支离破碎过后,多年来他从未对穆望秋的事表露出任何不满,更没抱过一声委屈。他以自己的意志而活,不再将对付君恺付出的感情视为人生的全部。

然而于付闻歌来说,那天的情景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脑海中磨灭。便是乔安生如何规劝,他仍倔强道:“阿爹,我不想要,别逼我。”

“安生……”付君恺拉住乔安生的胳膊,眼中浮满自责,“算了,闻歌不想要,由着他去吧。”

乔安生望着儿子固执的侧脸,无奈地将红包交还给付君恺:“那就给闻阳做身新衣服吧,正是长得快的时候。”

应声接过红包轻置于手边的咖啡桌上,付君恺犹豫了一下,拍拍儿子的肩膀,劝道:“好了,待会还得跟白家一起吃晚饭,你先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大喜的日子别拉着张脸,不吉利。”

付闻歌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屋。

被儿子甩了脸子,付君恺讪讪地点上烟,对乔安生无奈道:“闻歌这倔脾气啊,随你。”

掐下他手中的烟,乔安生自己吸了一口,将烟雾缓缓呼出。那挑起的眼角眉梢,于飘散的微尘中淹然含笑。

“得了吧,随你。”

晚饭在酒店餐厅吃,两家人正式坐下来交流感情。白育昆和孙宝婷喜笑颜开,满心都是要娶儿媳妇进门的欢愉。付君恺则端着老丈人的架子,不苟言笑,席间不时提点白翰辰婚后不可慢待付闻歌。

白翰辰与付闻歌面对面坐着,面上应着丈人训话,跟桌底下却一会一踢媳妇儿的鞋。因着付闻歌要考试,他又得把公务提前处理好,俩人得有小半个月没见过面了。下午去房间里找付闻歌,可对方睡着,教乔安生给拦了,他连根头发都没瞧见,想得闹心。

白翰辰怎么想的,付闻歌心里跟明镜似的——不就是想躲出去啃几口么?可当着双亲的面,俩人单独出去怎么好意思?他一个劲儿的把脚往回收,结果收大发了,教白翰辰一脚撞到了坐在付闻歌旁边、跟椅子底下晃着腿的付闻阳。

付闻阳撩开桌布,低头看看,抬起脸问:“翰辰哥,你踢我干嘛?”

“……”

被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钉到脸上,白翰辰尴尬地抽抽嘴角:“我换个姿势……不小心。”

孙宝婷紧着帮儿子往回找场子:“翰辰,带闻歌去看下会场吧,下午不是没去成?”

“啊对,闻歌,走,我带你去看。”

没等付闻歌挤出声“明天再看不行么”,就被白翰辰拖着胳膊拉出餐厅。等他们俩出去了,付君恺收回目光将餐巾掷于桌面,眉眼间缓缓爬上丝不悦。

——后天就结了,兔崽子猴急个什么劲儿?

TBC

作者有话要说:老丈人好像带着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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