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思安当时害怕极了。
“大大大……大小姐,你、你怎么回来了?”她兀地站起来,‘啪嗒’把那本画册也带到地上。
“我不能回来么?”许一世看了眼姜如期,慢慢走了进来。
当然能,但不是现在!
应思安惊讶之余简直羞愤欲死,心想一定要保护好画册不能让大小姐看到,不然她不如干脆就地死亡。
“大小姐,你渴不渴?饿不饿?”应思安迎向许一世,把地上的画册挡在身后,“去膳房,我给你做最爱吃的烧鸡,还有好酒!”
许一世视线绕过她,把人往旁边一放,径直捡起那本画册。
眼见东西已经在大小姐手上了,应思安咳了两声,正色道:“这是从师爷那里收来的,嗐,是有点为老不尊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给我,让我还给他。”
许一世面不改色拍开她伸过来的爪子,简单一翻,立刻又合上了,脸上现出隐隐红晕,“你!”
应思安捏着手指看脚尖。
下一刻,应思安突然跳了起来,捂着再度受伤的脚面,倒在床榻上,哀嚎起来。
“啊……等等!昨天晚上的人不会是你吧?”
这踩脚的力度控制地都一样。
应思安又突然笑了,“我说那味道怎么那么熟悉呢……”
还有腰的手感。
许一世气得踩了她一脚,却还觉得那口气闷在胸口里,尤其是她现在竟然还搞不清楚状况,就会傻笑!
她从桌上抄起一本书,指着两个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还是书房,当着孔老夫子的面,你们在这里看……看……看这种东西,羞不羞!”
应思安看着那本书上的道德经三个字,小心提醒道:“那是老子。”
“这是重点吗?”许一世气得快冒烟,把书扔给她,“都是讲道德的,有区别吗!”
应思安缩在床榻角落,抱着书小声嘀咕,“道德经讲的也不是道德……”
“讲的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姜如期一直都在旁边不动如山,淡然地看着她们两个,此时接过话头,说道,“男女敦伦,鱼水之欢,本就是发自本心,顺应欲望而为,何来不道德一说?谈论它,自然也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许一世张了张口,却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便横了应思安一眼。
应思安抱紧自己,心道她说得没错啊。
许一世用眼神回应——那是两码事!
姜如期本以为这位县令夫人会破口大骂的,就像发现自己丈夫去青楼的那些妇人一样,不过并没有,她笑了下,起身道:“两位看起来还有事要谈,奴家先退下了。”
待姜如期离开书房并关好门后,许一世这才坐下,朝应思安伸出手去。
“啊,疼疼疼!”
“我还没动手呢。”
应思安睁开眼睛一看,大小姐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
许一世准确捏住应思安的脸,“你怎么这么会气人呢?我走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好好当官,结果你就在家里和人厮混!”
应思安委屈地辩解:“没有厮混,我是向她问问题。”
“问问题,那你怎么不问我呢?本小姐冰雪聪明,而且博学得很!”
“嗯!”应思安坚定地点头,把道德经交给她,“下次一定找你!”
许一世这才放了她,坐了一会,看了看应思安,衣衫完整,却还是放不下心来,问:“你们……就只是在说话,没有做其他……什么事?”
“能做什么啊?”应思安揉着半边脸,“我连她的手都没摸。”
“都?”许一世蹭地站了起来,“你还想做什么?”
应思安满头疑惑,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不应该是在“连”吗?大小姐怎么今天格外不讲道理?
“我什么都不想做,就算想做,也是和……”
“和什么?”
应思安舔了舔唇,“没什么。”
太危险了,怎么能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又有事瞒着我!”许一世又气又着急。
这件事,却是应思安解释不了的了,她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喜欢”这件事,又怎么能轻易对大小姐说出口。
所以她闭上眼,一动不动等着教训。
可是过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来自大小姐的“疼”爱。
待她张开眼,却见大小姐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眸中似有几分懊恼。
许一世忽地偏过头去,“我忘了,我和你已经和离了,就算没有,我也不能干涉你的私事,你和男人在一起,和女人在一起,谈天说地也好,宽衣解带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
应思安见到她失落的表情,心跟着揪了一下,“大小姐……”
“但我就是生气!”
许一世喊了一声,突然变得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道理她不该生气的,她也没有生气的理由,但她说完那句话后就不爽,十分不爽!
应思安有点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
许一世喊完,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冲她发脾气,她快被这样反复无常又自相矛盾的自己折磨够了,看了眼应思安,便跑了出去。
应思安也是一地的复杂情绪无法收拾,过了一会后,突然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大小姐,你回来要留多久?”
找了一圈没见到许一世,倒是姜如期的弟弟在庭院拦住了他。
“干嘛?我很忙的。”
“县官,听说你昨晚和杀手搏斗了,谢谢你保护我和姐姐,你是个好人。”姜少年十分真诚地说道。
“我知道。”应思安喘了口气,然后挥了挥手,“不过想要零花钱找吴师爷啊,和我说好话没用。”
姜少年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把人拦下了,“有件事要和你说,之前有个道上有个黑衣人要出钱买你的消息。”
应思安听到黑衣人三个字,身体一僵,定了定神后,问道:“然后呢?”
“小爷本来不想接这种活的。”姜少年义正言辞地说道,然后声音小了下去,“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次应思安翻了个白眼,“少来,最多二两银子,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了,不过你放心,都是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知道的消息。”姜少年连连保证。
虽然他卖出去的消息都是人尽皆知的,但这种买消息的人,通常都有些门道手段,万一和县官有仇,那他姜小爷不就成了害人帮凶了。所以他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告诉县官。
应思安沉默下来。
姜少年见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脑子里拼命回想那天的场景,突然想到:“对了,虽然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脸,但他压低嗓子说话的时候,我还是听出来了,是京都的口音。”
应思安的脑子开始隐隐作痛。
***
月黑风高夜。
两边的店铺都把门关了起来,空荡荡的街道一丝人影也无,唯有一只还未收起的酒肆灯笼挂在高杆上,灯火将灭不灭,在风中飘摇。
夜冷,渐渐起了雾气。
远处走来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姜如期褪去锦衣华裳,戴着斗笠作农妇打扮,一手背着包袱,一手拉着同样打扮的弟弟。
两人走得很快,姜少年打了个哈欠,不理解道:“姐,我们为什么要逃?在县衙不是更安全吗?”
姜如期停下来,握着他的肩膀,“阿弟,你乖,这件事很复杂,总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地好。”
姜少年点头,却还是道:“那个县令是好人。”
“他是好人,但他能护我们一时,却护不了一世。”姜如期摇了摇头,“还是快走吧。”
两人再次往前走,却见此段街道尽头,雾气散去,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是谁?”姜少年把姐姐护在身后,向那人喊道。
黑影并未说话,手腕一转,明亮的剑光划过街道,又抬手一挥,姜如期脸上的纱布便被削落在地。
姜少年回头一看,咬牙抽出随身的匕首,“可恶,我和你拼了。”
但他的肩膀被紧紧抓在姜如期手里,只听她问道:“我与阁下并无冤仇,何故伤我?”
只见那道黑影向他们走来,隔着七八步时停下,然后扯下面巾。
“是你?”姜少年愣住了,“你不是县官夫人么?”
姜如期并不惊讶,与她对视。
许一世偏了偏头,见到姜如期脸上的伤恢复得很好,已经长出了粉色的新肉,但仍旧狰狞,她道:“疤是去不掉了,完全恢复后也会很难看,下手够狠。”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如期捏着肩上的包袱,“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和你家大人也是清清白白的。”
“与她何干?”许一世当即反驳道。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许一世咳了一声,恢复冷然的语调,“你谋算精巧,步步为营,虽然是迷魂香这种低劣的手段,但你深谙人心,一直没被瞧出破绽,很厉害。不过你真以为能骗过所有人么?”
“至少骗过了那个笨蛋县官,不是么?”
“那是她心思明澈,她比你聪明多了。”许一世不满道,“我猜,你用迷魂香扰人心神,再加以语言引导,放大他们心底的欲望,这样就会使人精神恍惚,甚至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自然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这种方法虽然不能百发百中,但总会有几个中招的。久而久之,关于你的不详诅咒就会流传开来,目的则是为了离开青楼。为此你甚至不惜划破自己的脸,谎称被人伤害报案,一是为了彻底让青楼放弃你这个花魁,二是为了打消官府对你的怀疑,三是借官府的庇护暂时躲避青楼的报复,以及让你在人群中的名声更加败坏。对么?”
姜如期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脸,“还有,这张脸就是祸害,毁了它我才能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生活。”
姜少年从刚才嘴巴就没合上,原来他姐姐这么厉害。
这就是江湖么?太险恶了。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抓我走?”姜如期伸出双手。
“不,我们很欣赏你,”许一世把剑收了起来,“我是来和你谈交易的。”
“我可以拒绝么?”
许一世笑得嫣然,“你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