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三想了想还是只能回县衙了,在书房处理了几宗县务。
没有大小姐时常过来吵她,再抬头时,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
若是平时,大小姐早就过来吵着她要吃饭了。应三伸了个懒腰,正要出门觅食,却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唔哇——”应三忙往外跳了一步,待看清,“桃儿?你怎么在这里?”
桃儿也是险之又险地扶住了食案,“大人,桃儿见您一直没来吃饭,所以特意送了过来。”
“哦哦。”应三看着已经洒出一点汤水的食盅,接了过来,“谢谢,不过算了,我直接去膳房看看吧。”
应三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后面桃儿跟着,转身问:“怎么?还有事?”
桃儿快走两步跟了上来,却迟迟没有说话,最后仰着眸子问:“大人,我家小姐呢?”
桃儿虽是丫鬟,不过她是许一世带过来的,身份有些特殊,吃穿用度都是和许一世在一起的,上次许一世休夫跑路,她还哭了许久。
应三想明白了,便解释道:“她和……那个,殷竹?对,一起去临水寺求开光佛像了,你不用担心。”
“难怪……”
应三瞧桃儿低着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食案,问道:“你吃了么?”
***
平日里大小姐都是吃饭第一名,桃儿跟着她自然不用担心,今天大小姐却不在府里,应三顺口一问,果然。
两个人便一起到了膳房,蔡大娘还是给她们留了饭菜的,热一热便成。
膳房应三也是常来的,看了看剩下的菜式,对桃儿道:“你来起火,把饭菜热一下,我再加道汤。”
“……好。”
不多时,一切便准备好了,应三正要起锅,突然有一只鸽子飞了进来,直接落在应三身上,还冲她咕咕地叫。
应三莫名有种熟悉感,不得不停下锅铲,抓住了这只咕咕。
鸽子腿上绑着细竹筒,里面有张纸条,应三打开一看,原来是大小姐传回来的话。
应三明白这只鸽子身上为什么会有熟悉感了,因为它烦人的性子和大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咕咕,咕咕,咕咕……”
“怎么回事?”桃儿在灶台后面问道。
“没事,”应三摸了摸鸽子,把它放到窗台上,继续做汤,“是大小姐,她说去临水寺见空悟大师的人太多,她暂时在那里住下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还有特意嘱咐她老实一点,不要干偷鸡摸狗的事。
“好了,都做好了,来吃吧。”应三把饭菜摆在小桌上。
“咦?我也可以……啊,嘶……”
桃儿痛呼了一声,应三问怎么了。
“呜……不小心被火钳烫了一下,应该没事的……”她虽嘴上说着没事,却捏着被汤烫到的手直吸气,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快用凉水冲一下。”应三指着水缸,给她让了条路。
桃儿眼里含着泪水,向应三看了一眼,哭着去了,应三注意到她的手白白净净的,想来平时不是做这种粗活的,便了然了。
坐下吃饭。
应三吃了七八分饱,见桃儿因手不便利慢吞吞的,时不时还痛得抽了一下,便放慢了进食速度,同她说话。
“对了,那个殷竹……你知道他和大小姐是什么关系么?”
非要说起来,这是应三很感兴趣的一件事。
毕竟从称呼上来看,两人的关系就不一般。
“殷公子……”桃儿想了想,说道,“殷家和我们许家是世交,殷公子和大小姐年岁相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感情很好。”
——哦,青梅竹马。
应三越来越感兴趣了。
“不过后来老爷病重,两家的来往就渐渐少了,大小姐的母亲过世之后,大小姐上山拜师,之后和殷公子之间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大小姐和府里的联系也变少了。”
——哦,被迫分开。
应三露出理解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桃儿说着说着,突然停住,应三问:“怎么了,继续呀。”
桃儿面露为难,却还是咬牙说道:“听说大小姐的生母在世时,和殷公子的母亲是闺中好友,曾经两个人定下……定下亲事……”
桃儿越说越小声,突然想到什么,急道:“桃儿不是故意碎嘴的,这也是我听其他人说的,真假什么的,说不定也做不得数,大人您千万别生气,既然大小姐嫁给了您,肯定不会再和殷公子……”
“啪!”应三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桃儿被吓了一跳,忙道:“您别生气,虽然大小姐和殷公子两人独自出门,但还传信回来肯定不会发生什么,更何况是那种佛门净地,就算想发生什么……”
应三根本没听桃儿在喋喋不休什么,她只是激动了一下。
恋爱的话题果然令人十分兴奋。
更何况是有关于大小姐的。
今天在翠宝阁的时候应三便有感觉了,他们之间一定有故事。
这么一看,定下娃娃亲的青梅竹马因为家族被迫分离,再相见时,两人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两地别离,一处相思,多么俗套而又经典的故事。
应三露出欣慰的笑,大小姐也是被爱着的呢。
这个笑在桃儿眼里却十分怪异,她认为应三是被许一世明目张胆的出轨给气昏了头,就像二小姐知道殷公子心里喜欢的是大小姐时候一样。
“大人,大小姐也是情不自禁,殷公子风流倜傥,试问哪个女子不喜爱他呢?大小姐也不过是无法免俗罢了……”
“……啊?”
桃儿抓住了应三的手,“不过大小姐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啊?”
“她明明都嫁给大人了,怎么还能和别的男人出去几夜不归,大人您对大小姐的好桃儿都看在眼里,是大小姐不懂得珍惜,您是桃儿见过的……对妻子最好的夫君,也是桃儿眼里,最好的男人……”
桃儿的说话声越来越轻,最后慢慢抱住了应三的肩背。
应三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桃儿是怎么回事。
“咕咕……”
那只鸽子还没有走,突然在窗台上叫了一声。
桃儿一惊,慌忙放开了应三。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鸽子偏着脑袋,小小的眼睛看着两个人。
桃儿瞪了它一眼,转身对应三说道:“大人……这只鸽子让桃儿有点害怕……”
这个娇软的语气,让应三彻底回过神来了。
原来是这样。
应三抓住桃儿的手臂,没让人继续软骨头似地歪过来,她压低了嗓音,暧昧地笑了笑,“桃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桃儿听这语气,顿时一喜,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之快。她本就是陪嫁丫鬟,是预备着给应三做妾室的,可嫁过来有些日子了,应三好像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除了和大小姐有关的事,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
没办法,只好由她主动了。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大小姐也是,平日里对应三指手画脚也就罢了,竟然和别的男人单独出门,还过夜。就算应三再怎么害怕她,也不会允许她给自己戴顶绿帽子。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是极好的机会。
原本见应三事事顺从大小姐的样子,她以为还需要多多努力,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
果然和二小姐说得一样,男人没有不好色的,被悍妻压制的男人更是饥渴。
“当然好了,今天晚上,大人要做什么都行……”尾调婉转,透着某种令人遐想的意味。
应三扯了扯嘴角,“那就麻烦你烧一桶洗澡水吧。”
“是,桃儿伺候大人沐浴!”桃儿欣喜道。
“不,水是烧给你自己的。”应三起身,“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做个好梦。”
说着,抱走了窗台上看热闹的咕咕,出门了。
路上,应三给鸽子顺了顺毛,“咕咕啊,帮我个忙……”
***
县令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县内的一切事务几乎都要由县令定夺,虽然大多数事都可分给县丞县尉去做,但有些场合必须是要县令大人亲自出场的。
云中县内有几大家族,金家手下有几处大酒楼,殷家管理学堂,陆家做的是车马保镖的生意,而许家则控制着县内的各大米行和布匹商,涉及云中县发展的各个部分。
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虽然不敢和官家叫板,但想要治理好本县,和他们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吴师爷会劝应三不要退婚。
同样也是令她不解,当初真正的应三为什么执意要退婚,甚至是迫不及待的。这一点,从京都到这里的一路上应三哥都没和她提过。
不过也没有机会再去问他了,应三一边想着,穿戴好官服便去赴约。
不仅应三想打好关系,几大家族也想打通应三这边的门路。
毕竟他们再如何势大,也是大不过官家的。
在一桌盛宴上,大家表明了态度,各自吹捧了一番,酒足饭饱,便是要散桌了。
应三喝了些酒,已是微醺,早就有了离开的意思。
这次商谈是金家牵头,金老爷拦住应三,笑道:“大人急什么,如今时辰还早,今日一谈,见大人如此平易近人,我们几家也就放了心,特地向大人奉上诚意。来人——”
应三被他一身酒气呛了一脸,忙把人扔去一边,却见他唤了一声后,从珠帘幔帐后走出一群轻纱罗袖的女子来。
应三立刻便明白了所谓的诚意,立刻起身便要走。
“应大人,您的老相好来了!”有人高声道。
应三奇怪,这些姑娘们个个粉黛巧饰,媚眼酥骨的,显然是青楼里的,怎会是她的相好?
却见七八个女子之后,一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从珠帘后走出来,她一袭雪衣,面带薄纱,在花红柳绿中格外出众,低眉浅笑着向应三走来。
“大人着急走么?”其他人很有眼力地让开了,她便坐在了应三身旁。
应三盯着她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里见过她,直到旁边有人唤出“如期”这个名字。
她想起来了,当初为了让许一世退婚,传出过县令招妓,和花魁不清不楚的传言。
而那个花魁便是,姜如期。
应三只见过她的画像,她本人比画像上还美些,不同于一般青楼女子的气质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也不过如此,好看的人,她见得多了。
“是啊。”应三站起身,“只怕是要辜负各位的美意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应三会拒绝地这么直接,气氛一时很尴尬。
姜如期却突然道:“莫非大人真如外面传言……不行?”
这句话很大胆,也很危险。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自己被人说不行。
应三这个假男人的步子也缓了缓,她要辩解一句,“不是不行,群花再美,摘一朵也就够了。”
姜如期轻笑了一声,眉眼间情态毕现,“各花有各景,诸如桃花艳,莲花纯,大人若不都见过,怎知喜爱哪种?”
应三隔着几步看着这位花中魁首,尽态极妍地展现自己,突然从心底涌上一股悲戚感。
应三在身上找了找,然后走近她。
姜如期,和她的名字一样,每个男人见到她都会如她所期望那般,向她走来。
或征服,或臣服。
姜如期挺着腰维持良好的仪态,唇边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看着那张过分俊秀的脸逐渐靠近。
“我知我独爱梅之傲雪。”
在姜如期一晃神时,应三俯身说罢,把一锭银子给她,话音一转,“你完成了你的任务。”
说着,向在场的其他男人们看了一眼。
这样,想来之后回去青楼不会被为难。
姜如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她本以为这次不过是普通的恩客,却没想到……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干干净净地看着她的人。没有嫉妒,没有厌恶,也没有狂热和占有,只是单纯着看着她,与其他人无异。
她想起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忽然鼻子一酸。
不过很快她便抬起头,眼中恢复了笑意,“梅花啊,确实是傲呢,却也娇,不知大人的梅花是……”
应三挺了挺腰,“自然是我家夫人。”
姜如期见应三这幅样子,竟起了逗弄的心思,“梅花冷冽,大人摘花不易,莫非……大人是被管着的?”
她说完便笑了,只是开句玩笑,没想到应三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本官惧内!”
应三是对着所有人说的,语罢,不知是谁的酒杯摔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应三堂堂正正地宣布,然后十分干脆利落的走人,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惧内好啊!
回县衙的路上,应三越想越对,她怎么早没想到这么好个理由!
她初任县令,少不得有人明里暗里想和她通关系的,有人递钱,有人送女人,每天应酬这种事令应三不胜其烦。
但她惧内的话就好了啊。
钱,不能拿,媳妇不让,女人,更不能要,媳妇善妒。
只要把大小姐推到前面去,那些歪心思的人自然不会来烦她了,而且以许一世许家大小姐的身份,那些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惧内太好了!”应三笑出了声,第一次感觉和许一世成亲是件好事。
街道两旁有许多店铺,她边走边看,准备回去给“好媳妇”一点犒劳。
***
应三毫无防备地推开房门,一只梅花镖从她脸畔擦过,“咚”的一声钉在房门上。
“……”应三深吸了口气,看着房里还没收回手势的人,“谋杀亲夫是要凌迟的,大小姐。”
“哦……”许一世恍然大悟般,“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偷鸡摸狗。”应三把油纸包扔在她面前,端起桌上凉好的茶来喝。
“啧啧,没想到你身为父母官,居然……”许一世不住地摇头,把油纸包拆开一看,是芙蓉糕,便捏来吃了,“不错,下次记得多偷一点啊。”
应三失笑,用茶杯磕了磕桌子,一共三声,然后问道:“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在临水寺多住几天?”
许一世看了她一眼,然后拍了拍手,道:“因为有人要欺负我的丫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