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许一世从床上弹起来先惊叫了一声,随即昨晚被迷倒的记忆涌上来,啊,可恶!
“应三——!”
“唔……在呢在呢,干嘛?”
没想到居然敢回应,还在离自己不远处,许一世跳下床拔剑砍人,“我要杀了你!”
“等等等一下!”情势逼迫应三迅速从睡梦中清醒,缩在矮榻的角落里,“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没做!”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受死吧!”
“你先别急,看这个!”
应三把昨天晚上连夜写好的东西挡在身前,许一世举剑的手停了一下,“什么东西?”
“和离书。”纸后露出一颗脑袋,“我写的,你签字,我们和离吧。”
“哼,本小姐早就把你休了!”
“对对,”应三向旁边挪动,小心避过剑锋,“可总得走下官面上的流程对吧?”
“没用的,我爹不会同意。”剑尖跟着移动,“既然和你成亲已成事实,那我还是当寡妇吧。”
听她这么说,应□□而放松下来,如果许一世真要动手,才不会说那么多话。
应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你的生辰?哦……那你可以同月同日死了。”许一世的剑又逼近几分。
应三无奈,“我的生辰在七月半,还早了。今天是回门的日子,记得么?”
许一世收剑归鞘——她自然注意到了自己衣着完好这件事——挽了一道好看的剑花,看着应三,眼里写着疑惑,“所以?”
应三把和离书举到她面前,“你爹不同意你和离,我去和他说。”
许一世果断道:“你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嗯?”
***
换衣服,备轿子,等一切收拾停当后,应三便带着礼物向许家去。
出发前,应三坐在轿子里,撩开小帘,“为什么是我坐轿子,你在外面骑马,这不太好吧?”
“嗯……”许一世偏头似乎是认真想了想,“也可以我骑马,你走路。”
“唰”应三把小帘甩了下来。
就不想和她讲话。
“走吧。”外面骑马的人唤了一声,带着笑意的。
如果应三不是如今男人的身份,这倒也没什么,可关键就在这里,哪有回门的时候自己躲在轿子里,让媳妇在外面骑马的呢?今天这样在街上走一圈,只怕是她的名声要更丑了。
三天前,从许家到县衙,应三骑马把喜轿里的许一世娶回去,今天,从县衙到许家,许一世骑着马把轿子里的应三带回娘家,刚好倒了个儿。
无端想到这里,应三失笑。
走了一会,突然轿子停了,应三撩开小帘问怎么了。
“饿了,还没吃早饭呢。”
应三往她身后望去,一座三层高的酒楼,“福满楼,你可真会挑地方。”
回门也不急在一时,两人便上楼点了份早点。
这里是闹市里的一处大酒楼,服务好,菜式多,口味棒,自然,要花的银子也少不了。
现在还是早晨,客人不多,可楼下大堂里已经有说书先生精神百倍地开始倒弄趣闻了。
今天说的是十年前应大将军奇袭北胡零库城的轶事。
“……那赫连小儿以为大将军知难而退,放弃了关房城,正是洋洋得意,潇洒快活。说话的,你莫急,要知大将军行事岂有错漏?彼时寒冬腊月,大风夹着大雪,北地里哪个不是裹在棉被里喝酒取暖,那个赫连寒也是如此,谁知一觉醒来,大将军宛若神兵天降,竟已打进零库城,捅他一个被窝漏风……诶,那边的莫笑,你以为这便完了?只见那时,霞光万丈,大将军便如神人降世,一人出而万人臣,飞禽走兽嘶鸣不已,如此天人合一的异象如何是他赫连野夫能抵挡的?当即投降出城,乖乖受死。”
“好!”
酒楼上下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应三听完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许一世戳着盘里的包子,“怎么,你觉得不好?”
“假。”
“本来就是故事,听听就好,谁会当真啊。”
“那也不能这么说。”应三吃完馄饨搁下勺子,“应……大将军奇袭零库城的事是真的,此举奠定了大楚西北境内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
许一世放下筷子,歪头表示了自己的兴趣。
应三便继续道:“十年前,大楚大将军应甫与北胡右贤王赫连寒于西北境内争夺夏州,零库城便是赫连寒驻扎的地方。不争关房城并不是因为它难打,而是它距离零库城远,与其攻打它不如让给北胡,分散他们的兵力。没有什么神兵天降,是大将军鼓舞士气,拿下两座小城后,在天寒地冻里急行军百里才得以完成奇袭。至于所谓的霞光,想必是攻打城门时放的火,而所谓的飞禽走兽……”
说到这里,应三忍不住笑了。
“嗯?”
应三勾了勾手,小声说道:“零库城附近有几处饲养鸡鸭的场子,大将军把它们都放出来了。”
想想那个场面,鸡鸭鹅猪叫齐上阵,扰得北胡军队根本无法侦查来敌方向和人数。
“原来是这样的么?”
应三喝了口汤,点头,“没错,可即便这样,想要打下零库城还是没那么容易的,最后是大将军俘虏了赫连寒的儿子,这才让他乖乖受降。传言如此神化,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那场战争的艰苦。”
“这里靠近北胡,多少人受过战争之苦,他们需要一个英雄。当然,也有人需要赚钱。”
许一世向下指了指,应三看过去,说书的老先生正挨个收钱。
应三点头,若有所思。
许一世看了应三一眼,打断道:“你们读书人就是爱想些乱七八糟的,你还没给我交代,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把我迷倒。”
应三回过神来,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助眠的,睡得好么?”
“可恶!”许一世拍了下桌子。
应三的馄饨被吓掉了。
“居然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那我不就没办法找你麻烦了?”
“……”
上马前,许一世突然又问道:“对了,你怎么这么清楚那位应大将军的事,科举也考这个么?”
应三一掀帘进了轿子,“因为刚好都姓应罢了。”
“是么……”
***
回门之事,事先便派人通报过,到了许府之后,两人先是去拜会了梅二娘。
许家虽富甲一方,家里却并不人丁兴旺,许老爷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便是许一世和许双诺。她们并非一母同胞,许一世的娘亲在她八岁的时候便去了,原本是妾室的梅姨娘便被抬了正妻。
后院里本还有些妾室,不过许老爷子卧床多年,便渐渐地都遣散了。
如今是梅二娘当家。
许一世常年在山上修行,与家里人都不怎么亲密,此番拜见,便是惯例敬茶,然后送了礼物,寒暄两句。
“你说一世非要去学那些高来高去的功夫,家里人怎能不担心,如今嫁了人总算是有了定性,挺好挺好。”
这话是对应三说的,她只能陪着笑,偷摸看了一眼许一世,见她没什么表情,便说道:“二娘说得对,不过学些功夫也没什么不好,终日困在内宅,反而对身体有害。”
梅二娘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笑道:“对,有道理。三儿果然是会心疼人的,你看你们两才刚成亲,老爷子便醒了,可见是对好姻缘,好好……”
应三心里盘算,梅二娘是许双诺的娘亲,本来还以为她会问问替嫁一事,不过见许一世一脸坦然,梅二娘也闭口不提的样子,想来许府是达成了共识,没有什么所谓的替嫁,许一世便是和应三订下婚约之人。
这场被安排的婚事,两个人都换了个,她不知道该感到唏嘘还是有趣……
不过现在,二娘就交给大小姐应付吧。
应三起身道:“既然岳父大人已经醒转,小婿便先行去看望。”
“好。”
应三临走前看向许一世,两人刚好对上视线,应三捏着袖子里的文书,微微点了下头,让她放心。
***
下人将她带到许老爷子的房门前,应三推门而入,屋内没有掌灯,只见一位老人,发丝凌乱,只披着一件单衣站在书桌前,在一堆杂乱无章的字画中仔细研究着什么。
许老爷子听到声音便知道是她了,头也没抬,向后招了招手,“你来了,过来看看。”
应三应声前往,问候道:“许伯父,怎么没人来收拾一下,还穿得如此单薄?”
“不碍事不碍事。”许老爷子摆手,一点没有病重之人的羸弱感,“你来看看这幅画如何?”
这位老爷子说话不容置否,给人一种凌厉刚毅之感,若不是久病损了精气神,想必是个难缠的老头。
应三只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那副画,不是什么名家大作,不过是幅普通的山水图,画里有一座座青山,延绵向远处,而近处的一条山涧边开有几处花枝,红色的花瓣随风飘零,有些落入了溪涧中,颇有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境。
而整幅画中最惹眼的便是溪涧两旁的两只仙鹤,隔岸而舞,只简单几笔,却灵动非常,似乎与背景中青山大开大合的画法不尽相同。
若说青山是刚烈坚毅的男人,那落花与仙鹤的落笔手法则更近乎于俊秀伶俐的姑娘。
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应三心惊,忙在画中寻找,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两个小字——如是。
“伯父,这个……”
“你果然看出来了,不错,这就是你堂叔的画。”
她在心里摇头,那是应三的堂叔,却是她的父亲。
这是她父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