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三第一反应居然是逃跑。
随即暗骂一声,才过了一晚,怎么就养成这么没出息的习惯了?
应三站起又坐下,吴师爷瞧见,向许一世喝道:“来者何人?见到大人还不跪下!”
“呸!”许一世扭头,“我才不跪这个狗官!”
“大胆!”
“好……行了行了。”应三摆了摆手,“不跪就不跪吧,不过你这是……遭贼了?”
前天晚上一身红嫁衣意气昂扬的许大小姐,如今一身粗布衣裳,上面红一块白一块的,像是被扔了烂番茄又去面粉里滚了一圈,十分精彩,头发也乱糟糟的,仔细一看还沾有白色不明物体。
许一世梗着脖子,显然是不想答应三的话。
这般态度,肯定不是苦主了,应三便问她旁边小贩模样的人,“出什么事了?”
“大老爷明鉴!这个女人吃奴家的豆腐!”
“什什什……什么?”
“居然不给钱!”
应三转头看向许一世,一脸震惊,又频频摇头,“大小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许一世把额前粘上的豆腐脑捋下来摔在地上,涨红了脸,“大婶!我都说了,我的钱袋被那个家伙顺走了,等我抓到他,肯定赔钱!”
“大老爷!”豆腐婶扑通跪下了,“您听听这是人话吗?”又转向许一世骂道:“你想吃白食就算了,还砸了老娘的摊子,幸亏街坊邻居帮我抓着你,如今在青天老爷面前,居然还敢撒谎,我看你才是贼!”
许一世闭了闭眼,还压不住火气,“无知妇人!要不是本小姐,你女儿今天才是被吃了豆腐还不知道!”
“小贱人,你敢诋毁我女儿!”
“……”
应三静静看了一会,心里有了计较。
“好了!”应三来到堂下,拿走了师爷记录的笔,“这点小事不必在公堂审理,你们二人随我去后堂,退堂!”
这事倒也好办,问了街坊邻居后,路人作证确实是许一世砸了人家的摊子,赖不了账,那就该判许一世赔钱。
只是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也不会闹上公堂了。
“我暂时……没钱。”事情闹到这一步,尤其是闹到应三那个人渣面前,许一世是觉得十分丢脸的,不过在气势上怎么也不能输给他,便昂着脖子死不认输地说道。
看起来虎凶虎凶的。
不过可惜是纸老虎。
应三看出她最后的倔强,在心里憋着笑了笑。
“没钱?没钱你还敢这么嚣张?”门外传来尖锐的声音,“还大小姐,我看你是楼里的姑娘吧?整天想着吃豆腐……”
“闭嘴!”应三出声打断豆腐婶,“钱拿到了?”
大婶被喝得一愣,忙点头,“拿到了,拿到了,大人果然青天老爷,不过怎么这钱……怎么是从大人的账上出的?难不成您……瞧上了这小妮子,要养在府里?”
大婶一手捂着刚拿到手的银子,一边伸长脖子,满脸都是想听八卦的表情。
应三捏了捏额头,有必要为自己的名声和许一世的清誉解释,“看清楚了,这是许家大小姐,是县令夫……”后腿被踢了,应三矮了一下,“夫人……”
“这……”大婶脸色僵住,觉得此处不可久留,“夫人好,夫人安康……”
看了眼应三身后,忙不迭地离开了。
应三转身,许一世放下手里要偷袭的茶盏,皱着眉冲应三道:“什么夫人!你已经被我休了!”
“是是。”应三扫了扫被踹的后腿,伸出一只手,“所以我现在是你的债主,还钱。”
许一世捏了捏拳头,“唉,心情不好,就想找个人来打一打。”
应三忙抱着脸后退了几大步,“我可是帮了你,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就该让你继续吃豆腐去!”
提到这事,许一世还是生气,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街上,许一世正吃着豆腐脑,见一个流氓想趁机对那豆腐摊大婶的女儿毛手毛脚,自然出手教训一顿,不料那人有几分拳脚,打起来一个不慎,把摊子给砸了,那流氓想跑,许一世要追上去,却被大婶缠住了,正想花钱摆脱她,谁知这年头流氓还兼职扒手,把她钱袋顺走了。然后便说不清了……
“衣服还被弄成这个样子。”许一世扯了扯身上被糟蹋成五颜六色的衣服,很是不自在。
“那你拿不出钱,怎么不报信回家?”
好歹也是一个大小姐,市井中闹这么大,也不怕丢脸。
不过应三的心里却忍不住偷笑,谁让大小姐不久之前还追着她打呢。
过了好一阵,应三没有听到许一世的回答,疑惑这看过去时,见到她一脸落寞,眸中似有反光。
应三刚要开口,许一世便抬头道:“都怪你!”
“……啊?”
许一世捏拳,愤愤道:“我爹醒了,知道了代嫁休夫的事,死活要把我赶回来!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有家回不了!”
“你还好意思说,代嫁休夫可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应三冤枉。
“我知道。”
许一世的这声轻叹没了一贯的气势凌人,应三看了看她,沉默下来。
此事之后,她们的关系到底该怎么算?
许久之后,许一世吸了口气,把闷了一大口的茶杯搁在桌上,“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钱我以后还给你,一定还。”
说罢,便要离开。
“等等……”应三下意识出声。
“对了,”许一世转身,“你今天审案的时候我在外面都看见了,还算对得起‘明镜高悬’四个字,那你我之间也算两清了,今后江湖再见无怨无仇,走了。”
“等一下……”
“烦不烦是不是想找打!”
“不是……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忘了个人?”
***
因许老爷子病重,许家没人,嫁妆一切从简,不过许一世还是从许家带过来一个丫鬟。
这便是桃儿,原本是在二小姐许双诺身边的,随许一世嫁过来,这两天她跑了,可苦了这个小丫鬟,整天以泪洗面,求着应三把她家小姐找回来。
应三把许一世带到她面前,果然又泣不成声,“小姐,你去哪了?你若是走了,叫桃儿如何是好啊!是不是桃儿有哪里做的不好……”
许一世也为难,“怎么不把人送回许家去?”
应三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主仆情深,“你都回不去,更何况是丢了主子的她呢?”
“那怎么办?”
应三耸肩。
许一世见不得这种哭哭啼啼的戏码,摆出了小姐的架势,总算让桃儿止住了。
“那……小姐还没用晚饭吧,桃儿去膳房端来。”
许一世何止没吃晚饭,那碗没吃完的豆腐脑也不知消化到哪了,当桃儿提到饭,她的肚子便提出了抗议。
“你不许笑!”许一世瞪向应三。
“好。”应三挽起袖子,“忙了一天刚好我也没吃,现在膳房恐怕没有东西了,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等到应三端着食案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许一世一人。
“桃儿呢?”
“等得太久,困了,我把她劝回去了。”
外面明月高挂,确实已经很晚了。
应三把食案放在桌上,取出两碟蛋炒饭和一盅汤,“太晚了,只做了这些,将就一下吧。”
抬头,见到许一世竟换了一套丫鬟的衣服,头发也用水打理了一遍,不复方才狼狈的模样。
“沐浴了?”
“嗯。”
应三听她轻声回应,也没多想,低头正要用饭,眼前却横过来一把长剑。
应三缩了缩脖子,“又想打架?”
“和你?太弱。”许一世毫不在意自己的嘲讽,随即郑重道,“这是我的师父亲手交给我的剑,是我第二宝贵的东西,给你。”
“第二……”大小姐说话总是令人琢磨不透,“给我?”
“也不是,只是暂时放在你这里,关于桃儿的事,我想了想,在把她送回许府之前,我先寄宿在你这里,这把剑是抵押,你好好保管,我很快就把它赎回来。”
应三想了想,点头应下,“好。吃饭吧。”
许一世见应三收下了,顿时轻松了下来,她以为应三不会答应的。
桌上摆好了两盘炒饭,色泽金黄,鲜香四溢,闻味道就知道不错。
拿起筷子戳了戳米粒,许一世低着头问:“我今天是不是给你看了一个很大的笑话,许家大小姐连饭都吃不上……是不是很可怜?所以你做饭来安慰我?”
应三顿住筷子,看着许一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很快,许一世吸了下鼻子,没心没肺地说道:“肯定不是,我觉得你在饭里下东西报复我的可能性比较大。”
应三不再看她,默默把两个碟子调换。
许一世哼了一声,终于肯坐下好好吃饭。
尝了一口,顿了一下,立刻又尝了一大口。
“唔嗯……不错诶!”
米饭软硬适中,微微弹牙,鸡蛋不老不嫩,蛋香与油香还有葱香的搭配堪称完美。最后注入灵魂的是……
“火腿!你加了火腿是不是……咳咳!”
“慢点。”应三笑了笑,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没人和你抢。”
许一世吸溜了一口汤,然后发出老大爷般的感叹声。
真不像个女孩子,应三心里暗道,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饭。
许一世吃得餍足,不自觉眯了眼,看对面的人斯文秀气地进食。
“你真奇怪。”
“嗯?”
“没什么……”
许一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应三是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人,所以对于应三所有的教训,都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易地而处,她绝做不到能这么用心地招待一个……前不久对她动手打骂的人。
所以应三……很奇怪。
***
很快,两人就把饭都扒完了,汤也一滴不剩,不过都进了许一世的肚子里。
反应自然也来得很快。
刚开始感到头晕的时候,许一世还以为是困了,可眩晕感越来越重,对面的人却仍自端坐,甚至……笑了。
许一世靠在桌子上摇了摇脑袋,“难道……是你!”
应三站起来,转了转手里的汤碗,“饭没问题,可我没说过汤里没加东西。”
果然么……
“可恶!”许一世拼尽全力站起来,想要对应三动手,可惜下一刻便软了身子向地面倒去。
应三早准备好了,顺势接住。
沐浴后的肌肤泛着微红,体温也有些微烫,应三顿了一下,把人抱上了床。
自然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即便牺牲自己名誉和一辈子的幸福,也要替妹妹教训坏人;总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但对待位卑者也能细心安慰;自己吃不饱饭的时候还不忘行侠仗义,面对纠缠不休的弱者也不轻易使用武力;不管对谁,永远地恩怨分明,不迁怒于人……
拥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的她。
“……是个好孩子呢。”
应三替许一世盖好被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净面之后,红肿的眼圈便越发明显了。
偷偷哭过多少回了?
放弃了每个女孩一生一次向往的婚礼,承担着可能会被一个未曾蒙面的恶心男人欺辱的风险,这样为妹妹讨回公道却不被父亲理解,还被逼迫回到她不喜欢的人身边,一定很难过吧。
自己的终生幸福不能由自己主导的难受,应三最明白。
幸好,她遇到了她。
所以——
“明天,一切会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