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裴望所说的,蓝柔的好归宿,明柔并不曾注意,她的心思,都在解救那三千女子身上。
听裴望说话时轻松的语调,明柔想或许那北国大将很有担当,果然如他日间所承诺般,向裴望要了蓝柔。
蓝柔与之偷.情,虽不光彩,但这是蓝柔所求,她也算得偿所愿,得一男人庇护,总好过哪日被随便赏赐。
人各有命,只是希望蓝柔委身的那员大将,能够活得长久。
最好,还能和裴望激烈地斗一斗。
想及此,明柔默默偷窥裴望一眼,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但意识到裴望在打量她,明柔又迅速敛眉,为防止裴望后悔,她果断接过裴望手中名册。
裴望手中一空,无声搓了搓手指,看着她脚步轻快,离他而去。
女子跳跃的脚步在大帐内行走,明柔先是取来大帐内的一盏灯烛,将它移到自己手边,随后盘膝在软椅上坐下,开始专注手中名册。
侍女青鸾送来晚膳。
明柔满心喜悦,一时忘记了所有烦恼,酥茶变香了,炙羊肉也觉得异常可口,很快便将晚膳一扫而光。
她喜怒皆行于色,从不会隐藏,其实是个极没有心机的人。
裴望见她面上难得出现的喜气,悠然挑眉,本想刺她一刺,却又强迫自己暂时压下。
他以目光示意青鸾退出。
青鸾很是忐忑地看明柔一眼,她的笑容,令她隐隐有担心,但最终还是听了裴望的话,退出了大帐。
青鸾向来没有事瞒着裴望,比如她日间所见所闻。
灯烛摇晃,灯下女子眉角飞扬,对周遭全不知情。
裴望揉按眉心,面上笑意逐渐消失。
她唇角溢出的笑意,刺入了他的心。
那大将,裴望本就不喜欢,正想找机会拔去。偏他自己撞了上来,如此正好。
本是极痛快一事,却不曾想她见到有人与他不睦,她竟是如此欢喜。
不会站队,可恨。
第二日天一亮,裴望如常醒来,甫一睁眼,他便看到了赤足立在自己榻边的明柔。
他有一刹那的愣神,本想拉她同睡。
但晨醒的朦胧过去,他旋即反应过来她所为何事,昨夜心头烦闷的情绪又一次向他袭来。
裴望目光阴郁,紧盯明柔看一会儿,她长发低垂,身着纯白寝衣,容颜素净。只是眼底的乌青,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夜的兴奋出卖,但也因此更显她的憔悴和柔弱,让人忍不住起了想将她按进怀中的冲动。
裴望感觉到被子下,沉睡的身体被唤醒,蓬勃而有力量。
但想及她的心思,被褥下又悄然冷却。
睁开的眼,复又闭上。
“我帮你更衣。”明柔温声对他说道。
有求于他,必定要顺着他。
吴侬软语入耳,本能软化筋骨,但想及这声音下的用心,裴望直接侧身,以背朝他。
这人又发什么疯?
明柔小心翼翼探身看他,见他神情淡漠,心下不由得开始紧张,他莫不是睡一夜就忘了自己承诺吧?
明柔偷偷伸手,戳戳他胳膊,假意关切问:“是不舒服吗?要不我帮你按按肩膀?”
男子身子结实有力,犹如铁杵。
她戳他,他却一动不动。
想及那三千女子,明柔紧张更甚,知道他其实已醒,她想再试探他一番,“要不要嘛......啊......”
啊字还没出音,明柔便觉手臂被他准确握住,她还来不及惊呼,已被他翻身压下。
倒下去的瞬间,他以掌心托住了她的头,身子却沉沉覆盖。
他动作迅猛,她始料未及。
“让我看看你的心在哪里?”裴望豁然出声,探手顺颈而下,做出寻觅的动作,大胆又轻浮,她的衣裙很快凌乱不堪。
明柔大惊失色,下意识手脚并用,如往常一般极力反抗,但又想起手中名册,原本抬起的手,到底垂了下来。
她不反抗,令他觉得奇怪。
裴望抬眼,看见她眼角一颗清泪悄然滑下,正落在名册上。
想讨好,却又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有求于人,还没有诚心。
裴望积攒了一夜的怒气,陡然升起。他脸色遽变,拂袖收臂,一言不发,从她手中接过名册,翻身下榻,取来印章,快速瞥一眼,直接盖印,扔给明柔。
随后他再不看明柔,独自更衣,撩帘出帐。
他情绪转变之快,令明柔心有余悸又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放了她,也不懂他先是欲念焚身,后又突然清心寡欲冷若冰霜,这其中的突变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明柔来不及多想,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裴望出去后,明柔迅速更衣,手握名册,直接出帐。
帐外。
裴望面色铁青,翻身上马,正准备巡营。
明柔瞧见他满身的阴郁气息,又窥见他淡漠的神色,她脚步微顿,不想与他多牵扯,小心翼翼绕过他,独自往前而去。
但......
马车上的人,出手以马鞭拦住了她去路,冷声问:“你确定要这样选?”
明柔如临大敌,赶紧将名册护到胸前。
裴望瞧见她如此防备,心头火气更甚,“我说的话,不会后悔。”
明柔见他不变承诺,这才稍稍放心,暗松了口气后,又觉颇为尴尬。
她知他为何要如此发问,她放回的多为没有根基的宫女,宫内公主、妃嫔、宗室女倒是一个没有。
“宫女子身世多凄惨,但凡家底好一些,都不会愿意把女儿送进宫的。”明柔喃喃,又昂首看他,目中带有骄傲,“天家女子,理当心怀天下,姐妹们应当能理解我,并与我同心。”
她向来如此骄傲,但通常事实都不能如愿。
“我怕你会后悔。”裴望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嘲讽,随即策马扬长而去。
裴望一早阴晴不定的态度,令明柔很是奇怪,她隐隐觉察出了他的不悦。
但,他不悦,她便极高兴。
他烦心,她就想鼓掌。
谁关心他呢!
只是,明柔很快便发现,忽略裴望的情绪,是极错误的一件事情。
......
蓝柔衣不蔽体,与那员北国大将,一起被挂在了校练场最醒目的地方。
其景可怖,令人不忍直视。
清晨金色的阳光下,二人都没有了呼吸,死状凄惨,身上涂蜜,蚂蚁爬身,血尽而亡。
蓝柔身上红色抹胸被推至腰际,裸.露的双足荡在半空,唯幸她长发黑浓且密,替她挡住了胸前风光,若不然竟与曝尸无异。她生来爱美,没承想死后竟连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了。
而她身侧,那员被明柔记住了相貌的大将,更为凄惨,他被剥得一干二净,半吊于空中,狂风刮过,尸身摇晃,像只赤条条光着肚皮的野狗。
此情此景,不难想象他二人是在何等情形下被人捉住的。
或许就是那日她无意撞破之后。
此事,会不会是因为自己?
明柔一念闪过,如五雷轰顶,血液倒流,全身冰凉,无法呼吸。
偏这时,裴慎之有令,要求所有南国女子与北国将士都来“瞻仰”他二人的“绝美爱情”。
远远地,明柔见到青灰天幕下,她的姐妹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含胸缩背,满面惶恐着往这边行来。
她们看到蓝柔,均露惊恐之色,垂泪不语。其中不乏胆小的,刚看到蓝柔惨状,便惊吓一声,被吓晕了过去。
明柔忙想上前扶她们,可无一另外,她的姐妹们一看到她,纷纷后退,目露怨憎,唯恐避她不及。
此情此景,更令明柔觉得寒凉,自己如是罪人。
“少假惺惺,蓝柔就是被你害死的。”
“你可以放走三千人,却唯独不曾考虑我们,什么血肉至亲,我看你就是毒蝎心肠。”
“要是你能帮我们,蓝柔何苦至此?”
尖锐话语,一声接一声。
明柔只觉天旋地转,胃中翻江倒海,使她再受不住,弯腰捧腹呕了出来,泪水在这时一并而下,令她双膝酸软,手臂发麻,几欲昏厥。
青鸾于她看不见的地方,以极快的步伐跑向明柔,并将她扶住,回瞪讨伐明柔的姐妹们。
“你不就是靠住了裴望吗?一个委身敌国的人,整天装什么清高?总有一日,你的下场,只会比蓝柔姐姐更惨千百倍。”又一句不着温度的话,在看到青鸾后,刺入明柔耳中。
“从此以后,你我姐妹情断。”
声声讨伐如惊雷,在明柔耳边炸开。
青鸾见明柔脸色苍白,气恼着以她不熟练的南国语吼向她们,“闭嘴。”
许是见到青鸾脸上的怒意,原本义愤填膺的人再不敢多说一句。
悲痛中,明柔想起突然出现的青鸾,她定定地盯着她。
青鸾在她的注视下垂下眼眸,最终以手比划着告诉她,大营里没有事情是可以瞒住太子的。
“也包括前天我撞见的,是不是?”明柔问。
霞光下,青鸾点点头。
果然如此。
因为她无意撞见,又被青鸾知晓,青鸾上报了裴望,裴望趁机,杀鸡儆猴,以一儆百。
明柔听言,如万箭穿心,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明柔明白过来,她不应该瞒着裴望的,若是她极早说出,恳求裴望阻止,或者蓝柔还有一丝生机。
可是,裴望怎么能心狠至此!
不,他就从没心软过,一个杀伐果断的王者,怎么可能是心慈手软之人?
到底是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