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蓝柔

“小夫人好。”

“小夫人安康。”

大营里见到明柔的人,都这样称呼她。

明柔心底有一瞬的奇怪,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称呼她,她心想:既有小夫人,难道还有大夫人?

但这样的疑惑仅仅是一瞬,并很快被她抛诸脑后,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柔想要摸清到底有多少宫女、公主、妃嫔以及宗室女被献给了北国。

女子被献后,命运不比男子,男子或可做苦力,女子却只剩下许配给人做妻、做妾,为奴、为婢。

北国男子多粗犷,南国女子又是水乡里养大的,北迁后的悲惨命运显而易见。

在北营将士的严密看守下,明柔不知道能不能将她们救出去,但她想只要裴望还没松口,一切便还都来得及。

明柔行走在大帐中,裴望所言不差,很多人虽不识她,但无一另外,只要看到裴望赠她的玉佩,便都能很清晰地识得她身份:小夫人。

她们既惊于她的容貌,又惧于裴望威势,所以待她都极为客气。

也因着这个身份,明柔很快得知,此番亡国屈辱下,被南国帝进献给北国的女子,竟高达八千人。

人数之多,令明柔震惊。

明柔亦得知,在她们进大营后,裴望并没有使她们闲着,而是分派了盥洗与缝补的任务,只是公主、妃嫔和宗室女的待遇稍微好点,她们没有粗重活计,但也免不了要做女红绣品之类。

然而这样的分派,并不能使明柔宽心,裴望行事,怎会如此好应对?

明柔正忧虑着,忽而在一处营帐拐角处,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谈话声,一男一女,声音沉重暗哑且伴有闷闷喘息。

明柔起先不解,以为是有人身子不适故而呻.吟,刚想挪步去瞧,可又听到里面有肌体相撞的声音,伴随着女子连连娇喘,“大帅轻些,莫要让人听了去,奴便再没活路了。”

女子话落,里面又响起一句男声,“无妨,晚间我便去主帅处,将你要过来,总能保你性命。”

“裴太子,他能同意吗?”那女声又道。

“他能有什么不同意的?他自己帐中不也有一位。”那男人很不耐烦地将女声打断,“不要一心二用,好生伺候我是正经。”

“大帅威武......奴的性命,就全托付给大帅了......”女子呻.吟声又起。

自己与裴望突然被人提起,明柔心尖一凛,脸颊瞬间飞红,同时也明白过来内中正进行着何事。

她旋即疾步转身,连行数十米,而后脚步才慢慢放缓。

明柔忽然想起,那声音很是耳熟。

脑海中灵光一现,竟是蓝柔!

她竟然!

这一发现令明柔心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忐忑,裴望治军甚严,若是他知道此事,那蓝柔还有活命的可能吗?不仅如此,那个大将呢?

可是,听那大将的语气,似乎并不是非常遵从裴望。

北国营帐内,竟还有敢对裴望不唯命是从的人?

看来裴望并不是无坚不摧。

明柔一边垂首慢走,一边暗自琢磨,或许这并不是坏事。

裴望永远是她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明柔将此事压下,悄然退出,只当不知。正巧半途遇见来寻她的青鸾,青鸾担忧她言语不通,会迷路,故而前来寻她。

明柔心情极好,回以青鸾温和笑容。

青鸾受她笑容鼓舞,也不追问她都见到了什么,带着她原路返回。

明柔在拐角处回看一眼那大帐,所幸里面二人已经完事,明柔看到一同样高大的男子从里面出来,面上满是饕餮之后的满足之色。

明柔快速转身,没有使他看到她,她却是记下了他的容貌。

......

裴望这次回来得倒是极早,天微黑,便进了主帅营帐。

彼时,明柔正在看书,瞧他进来,目光注意到落于他肩膀的一片杨花上。

裴望留意到她视线,也侧首去看自己肩上,待看到那轻盈如雪的杨花时,兀自轻笑,将杨花取下,三两步行至明柔面前,举袖吹花,那杨花便飘飘荡荡,落到了明柔发上。

他极少有这样举止轻浮的时候,若摒去他位高权重的身份,他此举看上去也与寻常风流学子无异。

明柔觑他,隐隐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今日心情定是不错,明柔想着。

他不再有其他动作,她也不将花取下,二人就这样静静相对。

须臾,裴望猛然抬手,以一手虎口掐住她下颔,俯身,狠狠咬住她双唇,并在明柔的呼痛声中,长驱直入,卷动唇舌。

明柔无法言语,唯剩吞咽,在他的狂风暴雨中只觉他满腔的酒味向她袭来,她刚想深呼吸,又觉唇上吃痛,胸腔里猛然提起的一口气,在他咬破她唇角,并松开她后,才缓缓落下。

他来去,如疾风,似暴雨。

这突然的接触,令明柔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她讶异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起了如此的冲动。

谁知裴望却似无事人一般,转身在他书案前坐下,一脚随意搭着,一脚高抬,右臂随意搭于膝顶,姿态慵懒随意。

“听青鸾说,你最近胖了?”裴望轻飘飘说道,语调风轻云淡。

“嗯。”明柔低应,他已恢复如常,她的心跳却还是砰砰的。

“那正好有你们长乐宫里贡上来的锦缎,等回了王府,我便寻人重新给你裁几身衣裳。”裴望又道。

“行。”明柔声线温和,将发顶杨花取下,夹于书册内。

裴望慢悠悠瞥明柔一眼,她脸色因方才之事,潮红依旧,心口也一起一伏,似乎还没从那短暂的激吻中缓过来。

娇羞有余,愤怒并无。

果然也是隐忍高手。

裴望慢悠悠挑眉,“那最近几月,你就先忍耐着。”

“好。”明柔轻应,她不想忤逆他,但听他话语,心底又不免生出了些许凄凉。男人对于□□,抽离得很快。可是女人......就如此刻,她心绪还未平,他却已是无事发生过的模样。

她不爱他,但也做不到像他这样。

凶残的君王,多凉薄。

也不知蓝柔所委身的那个男人,能不能靠得住?

明柔默默想着,忽而又听裴望说道:“反正也不用忍多久。”

“好。”因有心事,明柔随口应他,但很快后知后觉他话语里的意思,连忙抬首问道, “是要回北国了吗?”

裴望看穿她的心不在焉,挑眉,“快了,就这三五日吧。”

“这么快?”明柔呢喃,她所谋之事,她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怎么,你还有未了的心事?”裴望见她终于被自己点醒,于是故意问道。

“没有,我在你身边,能有什么心事。”明柔垂眸,装作重新看书。

“趁着我今日心情好,或许你有所求之事,我可以考虑考虑。”半晌后,裴望又道。

今日他的心情,似乎真的是不错,换做以往,他绝不会有这么多话与她闲聊。

明柔假意翻过一页书,同时偷偷看他一眼,见他唇角带笑,她的心,也跟着松了一分。

或许,试探一下,也并不是不可以。

“带着这么多人回去,路上应该会被吃掉很多粮食吧?”明柔小心翼翼看他神情。

她的谨小慎微,他尽数看在眼底,和从前一样,带刺,却不够聪明。

裴望显得兴致极好,回她:“没关系,我财大气粗,养得起。”

问了一句,便被挡了回来,明柔有些气馁,但不服气的性子也被勾了上来,她蹙眉,仰面看他,“可是女子不同于你们男子,女子走不快的。”

狐狸的小尾巴终于露了一点出来。

裴望好整以暇,“你说得极对,不亏是南国公主,我把女子想得和男子一样了。”

他上钩了?

明柔瞧见他蹙起的眉头,似乎确实正为她方才的话苦恼着,于是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回落,她将手中书放下,并郑重向他建议,“女子很烦的,太子应该将她们都扔下,就扔在这里,随她们自生自灭,反正女子翻不了天。”

裴望听此一言,哑然失笑。涉世未深的公主,以为这样就能说动他。

“南国女子多柔弱,生出的孩子,也不能如您这般健壮,您看您的腰,灵活矫健。您的腿,修长有劲。再看您的肩,宽阔雄厚,很是气派。”明柔咋舌,夸赞之后仍不忘自贬,“南国女子,生不出像您这样的,所以要之无用。”

她连日来难得温顺的目的,终于在此刻说了出来。

明明自己已身处泞泥,却还想着救别人。

张牙舞爪,又一身赤忱。

裴望将身子懒懒地靠于椅背上,而后问,“这些女子当中,也包括你吗?”

明柔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令她有片刻的迟疑和忧伤,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这个时候,她更应该顺从他。

于是,明柔道:“当然不,我已委身太子您,便不回头了。”

这个答案,在裴望所料之外。

裴望又问:“机会只有一次,你就这样放弃?”

明柔无奈摇摇头,能以她一人性命,救下其他南国女子,她心有遗憾,却不后悔。

“行吧。”裴望举臂从一沓奏章中抽出一本,举手示意明柔过来。

“花名册。”裴望说道。

没想到此事就这么成了,简单得超乎想象。

明柔心怦怦跳,又惊又喜,就在她手快触及奏章时,裴望又忽然收手,明柔以为他要后悔,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望笑看向她,“你要记得你今日的承诺。”

明柔微愣,明白他的意思。

不可回头。

向来没有回头路,明柔心内苦涩,点点头。

这次裴望没有再戏弄她,直接将花名册递送到她面前,“八千人,给你三千人留下的机会,其余五千人,我要带走,你不能太贪心。”

能救下三千人,也行。

明柔点点头。

“同时,我要告诉你,有一人是走不了了。”裴望最后道。

“谁?”明柔惊诧。

“你的一个姐姐,叫蓝柔的,我给她找了个好的去处。”裴望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