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妃

“滑胎药?”裴望咀嚼着这个词,明明是很严肃的一件事,若是在北国,面前女子如此的举动,不需他开口,便会有人来直接将她处死。

可是现在,裴望在愣神片刻后,却只想笑。

他看着明柔因为气愤而涨红的脸,刻意压制着心底翻涌而起的笑意,问向明柔,“药效如何呢?”

“我不曾试过,怎么会知晓。”明柔咬唇,心底有不服气但同时也有迷惑,刚刚给他下药,只是临时起意,压根没时间准备,更没有想过此药到底功效几成,只想取他性命就是了,此刻冷静下想来,也才觉滑稽。

“那解药也是没有了?”裴望耐心又问。

“当然。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明柔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追根刨底像是对她的羞辱。

她愤而破罐子破摔,带着无尽的懊恼,“我手上,也没有那么多能致人性命的毒药,早知道我应该提前多准备点。”

“可是世间没有早知道。”裴望尽心点拨。

“你真不是个合格的刺客。”裴望如此点评。

明柔茫然地看着座中蓝柔哭红的双眼,以及用沉默表示献出妻儿决心的自己的父皇,国朝气数已尽,整个座中形成两种明显的神色,颓败的南国人,骄傲昂首的北国人,但对于此,她却无力改变。

“是啊,世间没有早知道,若是真能早知道,我们又怎么会相遇......我自当谨慎地避开你……”

明柔说这话时,其实是带着恨意的,她本想表达的是,若是南国强盛,又怎会被北国如此欺辱?

她这话说得无心,但裴望听后却是长久地沉默。

在北国内廷,对他示爱的女子无数,而在南国……她在对他激烈反抗。

“公主待我还真的是......费心......”良久后,裴望感叹一句。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若不然下次我吃一堑长一智,我会以更聪明的方式杀了你。”明柔咬牙切齿回他。

“行吧,我拭目以待。”裴望淡淡一笑回她。

他难得露出笑颜,其实若光瞧他相貌,也是一等一容貌清俊的郎君。

可他,注定了与自己势不两立。

“我绝不会以身侍你。”明柔见他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这使她更为畏惧,她狠狠向他,用最强烈的表情,展示自己的决心。

她话语里的斩钉截铁令裴望挑了挑眉,侧身看她,嘴角再次扬起一抹笑意,他本来并不想捉弄她,但在她视死如归的绝色容颜里,还是忍不住放任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对她说道:“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在我身下的。”

说完这话,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气定神闲,让那感觉被欺骗了的北国将领坐下。

那将领畏惧裴望威严,忍怒坐回原位,又低吼一句,“应该让她们全部去洗脸净面。”

这提议令座中女子惊慌不敢言语,裴望却是以凌厉的目光,止住了他的提议,但就在这时,双眸哭肿了的蓝柔却是突然站起,转了个方向,手指明柔。

“南江公主年纪最小,也最貌美,我与她一同泡过温泉,她的身段凹凸有致,是你们这些男人喜欢的。你们要女人,就要她吧!”

蓝柔一语惊人。

座中北国将领却是纷纷露出了看好戏之态,他们已经习惯了南国朝臣的互相攀咬,但女人之间,这倒还是第一次。

裴望脸色缓缓沉了下来,静看着蓝柔。

果不其然,没几许沉静的时刻,殿中又有了其他女子的附和声。

“是的,明柔最漂亮,北定王把明柔带走吧。”

“明柔最会哄人,北定王有了她,从北国到南国来的这千里长途,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明柔最擅长跳舞,北定王没见过她的舞姿,真的是一绝,现在就可以叫她为你们舞一曲。”

絮絮叨叨声入耳,生平没有听过的夸赞之词,此刻被自己的姐姐们如倒篓子般,一句接一句抛出。

明柔止不住浑身颤抖,她紧紧地盯着她们,她们对于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是熟视无睹,嘴巴一张一合停不下来。

明柔听着她们的话语,简直如听人敲闷钟,一声一声撞在心底,闷得人难以呼吸。

她再不寄希望于她们闭嘴,只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娘子姜纤凝。

“母亲。”在一片嘈杂中,明柔唤她一声,并定定地看向她。

姜纤凝闻言一怔,但仅仅是一瞬,她收紧了双臂,怀抱着幼子,低垂着头,神情淡漠,好似并没有听到明柔的呼喊。

这是她一贯的姿态,以沉默恭顺应对周遭的一切,唯一可以令她动摇的,只有抢走她怀中的幼子。

可是,明柔不甘心,那是自己的母亲,是生养自己的人,是她在绝望中唯一会想念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人。

如果连她都不能为她站出来,如果连她都不能给她撑腰。

其实,她本来就不会越过众人,来帮她的吧。

可是,还有一些不甘心,就算是最后一点萤火,也想要试一试。

于是明柔又听到自己喊了一声,“母妃。”

明柔紧紧地盯着她。

双手颤抖,期待回应。

但那座位中的人始终是一动不动。

周遭姐妹们的声音退去,明柔的心一点点下沉,好似坠入了无尽黑暗。

“北定王,带走明柔吧,她可以博你开心的,她有一绝技,口舌特好......”欲坠不坠间,又一声音入耳。

明柔眼前一黑,几乎要陷入昏厥,但也就是在这时,她终于看到那几乎算是隐坐于众人之后的,同样面容姣好的娘子抬了头。

她的母妃看向了她。

她很清瘦,肌肤有些暗沉无光,双目也不够有神,一身素白的衣衫,身上也没有华丽的饰物,这不是她刻意为之的结果,她畏畏缩缩的目光将她在深宫里的不如意出卖,但纵如此,还是隐约可以透过岁月的摧残,在她脸上找出她当年年轻时的卓越风姿。

明柔见她抬头看她,之前所有的失落均在这一刻崩溃,大悲大喜间,眸中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最终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母亲不会放弃我。”明柔低声道。

她声音里有颤抖。

裴望不动声色侧目。

因为得了来自母亲姜纤凝的注视,明柔觉得浑身的力气又重新涌了出来,她不看裴望,又一次对他说道:“我和我的母亲,都不会向你们这些蛮夷屈服。”

裴望在她眼底看到了倔强,他侧首看一眼姜纤凝。

姜纤凝感觉到他带有侵略性的目光,瞬间将头低下。

“我母亲只是胆小,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会放任你欺负她的女儿。”明柔挺直了身子,好似身后有人给她撑腰。

“是吗?”裴望若有所思,目光落至她膝间,突然很突兀地问:“你的膝盖怎么了?”

“与你无关。”明柔扬起头,回击他,“不论她们怎么说,但我就是我,我不听她们的,她们也不能代表我。

“你昨日为何要三跪九拜呢?山阶上石头很硌人。”裴望又道。

“我不会告诉你,但是有一件事我要你知晓,我膝盖再痛,也不会跪你。”明柔说着看向姜纤凝,又强调道:“你若是欺负我,我的母亲也会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是吗?”裴望哂笑,再度将目光投向姜纤凝,同时还有她怀中的孩子。

这一次,很出乎意料的,姜纤凝竟然抬起了头,并缓缓起身将她的幼子安置在她座中,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来到了王座之下。

她面色是惯有的平静温婉,无人能看透她内心到底在想着什么,所有人眼底她只是个柔顺至极的女子。

“母妃。”明柔见她向自己走来,心下又惊又喜,她来接她,没想到她终于有放下弟弟走向自己的一天。

明柔连忙起身,甚至忘了膝间的疼痛。

但在她还没有离开裴望半臂之遥时,她突然听到母妃姜纤凝的声音,“坐下。”

姜纤凝命令明柔道。

脸笑容一点点凝固,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母妃。”明柔不解她意,有些僵在原地。

姜纤凝眸中无她,只以双手缓缓托住一物,将它高捧于头顶,而后在裴望身前跪下。

裴慎之从她手中将她所献之物接过,查阅一番发现只是一布帛之后,转将它呈现给裴望。

裴望不解,缓缓将布帛打开,内中却清清楚楚地写着女子的生辰八字。

“北定王在上,小女明柔,今年一十有八,承蒙北定王不弃,愿北定王可将她收纳为奴为妾,让她服侍于北定王身侧,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姜纤凝缓缓说道。

一言必,明柔僵在原地,不敢置信。

裴望以余光瞥过她,眼见着她脸上好不容易涌起的血色和身体里残余的倔强,一点点褪去,最后化为与杨花一样的惨白。

裴望想起前一日被他压在书册里的杨花。

“你将她献给我?”不待明柔开口,裴望沉声道,语调里有玩味。

“是。”姜纤凝点点头,寡言的人,总有一股沉默的狠厉。

“既如此……我笑纳……”裴望看一眼几欲摇摇欲坠的明柔。

他的话,如一根银针,狠狠刺透了明柔的心,“母亲。”

“住口!“姜纤凝突然呵斥出声,“能够伺候北定王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我不愿,母妃!”明柔看见裴望眼底的得意,又不甘心地向姜纤凝道:“母妃,您不要我了吗?”

“你上前来。”姜纤凝对明柔招手。

明柔明知她不会后悔,可心底隐隐还有期待,听了她的话,离座走至姜纤凝身前,以以手想去拉她裙裾,“母亲。”

“啪”。

姜纤凝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

头上发簪脱落,一头柔顺的青丝随着被猛烈挥掌的动作而披落满肩,垂于腰际。

裴望原本搁于膝间的手指紧了紧。

“好好伺候北定王。”姜纤凝头也不回出了光华殿,手里牵着她先前抱着的幼子。

明柔全身冰冷,只觉这一刻万念俱空。

“坐过来。”裴望低声命令道。

他的声音低低的,如寒冬的风从耳边刮过,可随着姜纤凝的离去,明柔已经觉察不出冷暖。

她盯着他陌生的脸看一瞬,突然想起方才掉落的金剪,杀不了他,她却可以自戕。

明柔想着,目光游离,终于重新看到那剪刀,她茫然地坐过去。

下一瞬,猛地俯身去捡近剪。

却不期她的动作早被人识破。

裴望再一次握住了她手臂。

“不要乱动。”裴望紧紧握着明柔的臂,掌心下滑,最终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摁在了他膝上。

同时,威严的声音从裴望口中说出,这次是向着南国帝的,“我不喜讨价还价,先前的条件,一个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