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如此巨大的战场上,千人规模的骑兵冲阵,依然是有着巨大的声势。
高扬的尘土,蓄力已久的战马,发出呐喊的骑士,那迸然爆发出来的铁血气息,几乎瞬时间之间就冲天而起。
大部分的战阵中的士兵,只能看见自己身边的同袍和对面的敌人,但是,能看到这一幕的大明将领和军官们,无比开始为那个松松散散的圆形防御战阵担心起来,如果说城头上的江晚,还是只是怀疑这样的防御战阵能否顶得住鞑虏骑兵的冲击的话,那么,这些和鞑虏交手不止一次的将领和士兵们,则是很是肯定,如果没有奇迹的话,这个战阵的兄弟被冲破是没多大悬念的事情。
好在鞑虏出动的人不多,即使是战阵破了,这些被冲散的同袍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所以,到底鹿死谁手,还得等到接战了才知道。
“杀,杀,杀!”
战场上突然响起震天的呼号声,那是在中路军旁边的东路军团战阵的明军在为他助威,而喊杀声很快渲染到了战场上很多人,于是,这喊杀声此起彼伏起来。
直到喊杀声,戛然而止。
鞑虏对方大明的战阵,还是老一套的战法,若是没有火器压制的话,他们的轻骑会在战阵两侧百余步的地方开始射箭袭扰,一旦明军的战阵有所松动,那么,迎面冲来的铁骑,就是毫不犹豫的冲向那松动之处,直到冲散明军。
大部分的时候,若是被鞑虏的骑兵冲开战阵的缺口,大批大批的鞑虏骑兵在马力的加持下,他们会一直冲过去,直到冲破战阵,他们会再次勒转马头,再冲锋一次,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基本上明军的敢战之士会大量的伤亡,一般情况下,若是战场被他们的骑兵这样冲破后一个来回,基本上这个战阵的兵马就溃散了。
而剩下的,也就是骑兵追杀残敌的事情了。
只是这一次,这支结阵防御的明军的反应,让鞑虏,甚至让所有人大为意外。
当一支百余人的鞑虏轻骑接近这个防御战阵,最先的那一个鞑虏头目朝着前面的战阵射出了第一箭,在他的是很不,远处的大队骑兵,正在轰轰隆隆小跑着加力朝着这边而来。
箭上有鸣镝,带着呼啸声,重重的落在了明军的阵前,并没有伤到任何的一个明军。
然后,这一箭,却是好像捅到了明军的疼处一样,随着战阵里一声大喊,然后,这喊声变一阵阵大喊,整个刚刚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战阵,轰然一下就散掉了。
整个战阵分成几十个小队,或是百余人,或是数十人,在一个个看似军官的人的带领下,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掉头就朝着明军的本阵方向跑去。
他们逃跑的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他们从明军的阵列里冲出来的速度,那些被鞑虏好不容易填得七七八八的壕沟,在他们的脚下也有如通途一般,那架势,若是前面有阻拦他们逃跑的本方人马,他们只怕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刀砍过去一样。
和明军打了这么久的仗,明军一战即溃的情况,鞑虏们也不是没遇见过,但是,眼下这种一箭之下,整个战阵溃散的场面,他们还真没见过。
若是没打算接战,这伙明军刚刚气势汹汹的摆出一番决一死战的架势那是给谁看呢?
不过,鞑虏的轻骑虽然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翻身上马,毫不犹豫的追着前面的明军而去,而在他们身后,看到明军已经溃散的千人鞑虏骑兵,更是毫不犹豫的催发了马力,全力朝着前面的明军冲了过去。
只要粘住这股明军,冲进明军的战阵,那么明军的火器就没多大的用处了,而明军的火器一旦发挥不了作用,那后面接踵而来的后军,就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会加入这片战场。
这一侧明军全部溃败,就已经成了定局。
领队的佐领格瓦,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身边的主帅会错失这样的良机,他眼睛紧紧的盯着前面逃窜的明军,看到这些明军越过了壕沟,看到自己的轻骑追了上去,死死的咬住了他们的尾巴。
他看到了对面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战阵的明军,发生了一阵阵骚扰,明军在惊慌失措频繁的跑动着,那些拿着火铳的明军端着火铳,似乎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开火。
他看到了明军的阵列里,冒起巨大的白烟,然后才有震耳欲聋的炮声,从明军的阵列里响起来。
他嘴角微微露出得意的微笑,明军终于忍不住了吧,他们一直舍不得放的大炮终于开炮了,可惜的是,现在开炮,迟了!
他和他麾下的勇士,已经大部分都越过了壕沟,这些大炮不会对他和人马造成任何的威胁,而唯一有威胁的那些火铳兵,却是因为自己的人和他们的人纠缠在一起,根本不分敌我无法射击。
“不要停,冲过去!”
他大声的喊道,他看到自己的一个手下,挥刀砍向一个拿着长枪的明军,长枪格挡住了马刀,但是,骑士的身子却是被这阻隔之力从马上撞落了下来,落地的骑士还想奔跑几步爬上同伴的战马,但是却是被身后奔驰的马蹄一脚踩在了几下。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样的践踏之下,不可能有人还会活着,冲阵之际,落马就是死,这样的蠢货,总是怎么教都教不会。
身边的明军仿佛是影子一样,从他和他的人马身边掠过,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浓浓的白烟冒起的地方,那里是明军的炮阵,他现在脑子全部只是一个念头:冲过去,杀掉那些开炮的明军!
眼前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他的视野里,明军那一门门的大炮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两侧一直阻拦他们的明军似乎畏惧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远处似乎有明军的大队人马,正在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但是在这一刻,在他和这些正在轰鸣的明军大炮之间,整整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再也没有任何人阻拦在他的前面!
带血的长刀朝着前面一指,他身先士卒的拍马冲了上去,耳畔传来剧烈的轰响声,他感觉自己好像腾云驾雾一般飞到了半空,整个世界好像突然之间变得缓慢了起来。
远处的明军的大炮炮口,炙热的火苗清晰可见,那一枚冲出炮口的炮弹在空中打着旋,从他的头顶慢慢的飞过,好像只要他在往上面努努力,他的长刀就可以碰触到这一枚炮弹一样。
而与此同时,他耳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有些惊讶的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在半空中,而在地面上,比起明军的大炮的炮口大得多的火焰,正仿佛草原上盛开的野花一样,在他的视野里四处绽放。
他目光所及,无处不少野花盛开之地。
只是和草原上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不用,在这一片大地上,这一片片的野花,都是红色的。
他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红鬃马,也看到了马背上的自己……自己的下半身!
他开始有急速的下坠感,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距离他远去,他想大声的命令自己的属下们,告诉他们马上撤,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他的嘴唇只是勉强的张合了一下,除了一团发黑的污血,却是什么身影都发不出来。
他的上半身狠狠的砸在了地下,然后,一只重重的马蹄踩上他的脑袋,让这一团血肉模糊变成了一团更大的血肉模糊。
正蓝旗佐领格瓦,卒于阵前,尸骨无存,为此番明军和大金决战中阵亡的第一名将领。
在城头上的江晚,看到这一支鞑虏骑兵突入了中路军的战阵,又看到了中路军几乎是放开道路任由他们长驱直入,他没有出声。
当他看到这支鞑虏骑兵冲至炮阵之前,被连绵不绝的巨大爆炸和火焰包围,看到鞑虏的骑兵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无论人马变得四分五裂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出声。
只是他终于终于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地雷!”
严格的来说,这不是地雷,只是大量的爆炸物,混杂着各种铁锭铁刺铁砂甚至铁蒺藜之类的夺命之物,混装在一个个的瓦罐里。
而这些瓦罐,也不会自己爆炸,无论是骑兵践踏上去或者是人踩上去,也不会爆炸。
若是要发挥作用,还得用引线点燃他们。
他曾经提出过思路,铁山那边也研究过,但是没有一个经过他的批准大量生产出来的,对于用大炮和火铳武装起来的海外镇抚司的兵马,这种瓦罐型的爆炸物,无论是往地雷还是往手雷方向走,都是不合格的的半成品。
只要不解决引发的问题,这些就是没有用处的东西。
但是,江晚可没想到,许简将这种没用的东西,居然大量的埋设在了炮阵前面,这谁想得到的,就算是地雷,也没有埋在自己战阵中的,而且,江晚也很好奇,许简到底是怎么做到同时引发这么多的瓦罐的。
除了站在高处的敌军统兵将领,普通的鞑虏应该是看不到战阵之后的情况的,而让开道路给这支鞑虏骑兵通过之后的中路军团,此刻已经合拢了战阵,那些侥幸没死试图原路返回的鞑虏骑兵们,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在他们面前,是无穷无尽的爆炸,在他们身后,是反复永远也不会停息的火铳声,无论朝哪个方向突围,迎接他们都是一阵又一阵的钢铁风暴。
多尔衮已经命令差不多三千骑兵,准备作为后金冲击左侧的这明军了,只是出发的骑兵才刚刚才出阵,他就察觉到了异常,原本应该被冲得四散了的明军,无论在怎么训练有素,在敌人冲进了他们的战阵之后,他们第一要务要么是溃散逃命,要么是全力消灭冲击来的敌人。
但是,他看到明军被冲开的阵列,居然缓缓的又合拢了起来,而明军的大炮,也是丝毫都不遮掩的响了起来。
他果断的命令吹起号角,让刚刚准备出战的这几千人立刻就才撤了回来。
格瓦已经完了,他和他的一千人都已经完蛋了!
他也看不清楚明军的战阵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明军重新合拢的战阵,都清楚的让他意识到了,这就是明军的一个陷阱。
他有些庆幸,对面的明军胃口不到,仅仅一千人就让他们露出了地盘,若是换做是他,至少也得等他这三千人冲过去,吃掉这三千人的话,这一番煞费苦心的布置才有意义。
“停止攻击!”
他缓缓的下令道,身后的兵马潮水般的缓缓的退了回去。
而他这一方的兵马一退,主阵那边的鞑虏大军也开始在缓缓退兵,整个明军大阵也开始缓缓收拢阵形。
在中路军的后阵,爆炸声依然还在持续,但是,所有人的已经没人在关注着那冲进去的那些鞑虏骑兵了,两方的统帅都在观察着对方军队的动作,都在小心戒备着对方,准备应对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当最后一支鞑虏的骑兵大队,也缓缓的退让了鞑虏的大营,仅仅少量游骑在大营四周戒备的时候,城头上的江晚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他下令自己的手下的兵马开始回营。
看来,今天就这样了,鞑虏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谨慎,而鞑虏统兵的将领的风格,也让他有些不适宜。
一旦无脑冲锋的鞑虏,变得谨慎狡猾起来,再想如同以前一样,靠着大量的火器杀伤对方就变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
就好像今天,鞑虏仅仅损失了几百千来人,而且还是在落入了中路军的陷阱的情况下,鞑虏完全可以无视这点小小的失利,在别的方向展开攻击,寻找破绽。
但是鞑虏却是选择了毫不犹豫的退兵。
这仗有些变得不好打了,不仅仅是自己和自己的兵马在战斗中吸取经验,鞑虏那边也没闲着啊!
他缓缓的走下城头,耳边尽是士兵们兴奋的议论声,但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远处的鞑虏大营,在阳光下好像一团巨大的乌云,压在凤凰城前,也压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