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让我带兵冲出去吧!”
一身疲惫的岳托走进了瓮城,身上还带着些许硝烟的味道,即便是贵如代善父子,如今也不得不栖身在这瓮城的门楼之中,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距离敌人越近,反而是越安全么?
刚刚明军又进行了一轮炮击,和他们以往一样,炮击的时间没有个准数,炮击的目标也没有个准数,仿佛他们开炮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的炮弹打进这辽阳城里,至于有没有打中人,或者是打中了什么,他们完全不在意。
辽阳城里,如今不仅仅是一地狼藉,而是一城的废墟了,除了那些格外坚固的青石房子,如今的辽阳城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一栋完好无缺的建筑,而即使是再为凶悍的士卒,如今也不会在城里随意走动。
那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砸下来的炮弹,在收割人命之前是不会给人打半点招呼的。
这让现在的辽阳城里,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局面,城里空荡荡的宛若诡异,但是在城墙边,瓮城内,甚至藏兵洞里,却是满满当当当初都是挤满了士兵。
近万人的吃喝拉撒全部都被撵到了贴着城墙的地方,空气污浊不堪,士卒睡眠不足,甚至因为城里的粮库也被大火毁掉了大半存粮,士卒的粮草也开始出了问题。
刚刚又是一轮炮击,炮击结束后,岳托带着人出去巡视了一番,看着城内的守军的士气这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衰落,岳托那种危机感越来越重。
“冲出去,拿什么冲?”
代善瞪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脸:“咱们还有多少能用的战马?”
岳托闻之就是一滞,此刻城里在炮击下,死伤最多的不是士卒,反而是那些士卒们视若手足的战马,原本城里各色战马,足足有一万多匹,现在能用的,只怕连两千匹都有了。
更要命的是,有的士卒,已经开始宰杀战马了,而那些死伤在城里的战马,因为天气的原因,也开始有了隐隐腐败的迹象。
哪怕岳托不是巫医,他也能看得出来,照着这样下去,即使明军的大炮造不成多大的杀伤,但是,只怕一场很快就会流行起来的瘟疫,也会夺走不少人的性命。
所以,他才觉得已经到了突围的时候了。
哪怕是到如今,明军除了炮击辽阳,根本就没有攻城的举动。
“如果没有援兵,这些明军围上来的时候,咱们其实就已经败了!”代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曾想过等到明军攻城的时候,奋力一战,不堕我镶红旗的威风,也想过以明狗的血,来洗刷我镶红旗的耻辱,但是,明军太狡猾啊!”
他喃喃自语道:“明军太狡猾啊……”
“难道咱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岳托大声的说道:“阿玛,突围吧!孩儿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护着阿玛出去,咱们镶红旗的儿郎,没一个孬种!”
“就算是突围,也轮不到你!”代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要死,也是我死在你的前头,但是,我代善一辈子南征百战,就这么憋屈的死在这里,那不是我要的结局!”
岳托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里,他看到的只有消沉和颓废,再也看不到往日的豪气和意气风发,这个当初他需要仰望的男人,此刻坐在那里,死气沉沉,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和他在外面那些是士卒身上散发出来一样的味道。
那是毫无斗志的味道。
“有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代善缓缓的说道:“有消息说,卫齐还活着!”
“什么?”岳托一愣,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镶黄旗的卫齐?”
“没错!”代善缓缓的点了点头:“据说,有人在镇江堡里见过他……”
“他降了明军?他居然降了明军?枉大汗还以为他战死了,好生痛心了一阵子!”岳托不可置信的说道。
“所以,镶黄旗的人能做得的事情,我镶红旗的人就做不得吗?”代善咬着牙齿说道:“无非就是这一世英名不要而已,无非就是背负着骂名而已,但是,岳托,你可以活下去!”
“不,阿玛,我死也不会降了明军的,咱们还有数千儿郎,还有镶红旗的三千精锐,即使咱们守不住这辽阳,咱们还是可以突出去的!”
岳托顿时激动起来:“阿玛,大汗一直倚重你,当初你的拥立之功,大汗也一直时时都挂在嘴边,明狗只是一时猖獗,等到大汗的大军一到,这些明狗立刻就会灰飞烟灭,阿玛,你千万不能做糊涂事情啊!”
“若是他真的还记得我当初的拥立之功,他就不会让你带着这区区两千人前来这死地了!”
代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阿玛我打了一辈子仗,吃亏就吃亏在不动脑子,岳托,你该想想了,为什么明知道明军势大,大汗却是一定要我固守孤城,又为什么将我镶红旗的精锐悉数调走,塞给我一帮蒙古人,更是为什么,他有心派出援军的话,会让你带军先行……”
他摇摇头:“援兵,不会到了,这辽阳,大汗他大概也是不要了!”
“这不可能!”岳托咬着牙齿说道:“去年为了取这辽阳,我后金死了多少大好男儿,大汗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代善微微哼了一声:“去年你阿玛还所向无敌呢,你怎么不说!”
父子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似乎一时之间,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
远处有士卒匆匆的跑了过来,那是他们的亲兵,只见他匆匆的走到二人面前,递给岳托一叠纸张。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城外的明军用大炮打到城里来的!”亲兵茫然地摇摇头:“我看到上面好像有字,就捡了一些送过来!”
“去找几个识字的明狗过来!”
岳托不耐烦的说道:“炮队那边,还没有死的明狗,里面若是有识字的,让他们过来几个!”
很快,一个瘦弱的中年明人,就被带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破旧的明军棉甲,以至于他在瓮城里显得格外的刺眼。
当岳托将这一叠纸张递给他,他翻看了几张之后,脸上露出了畏缩的神情。
“说,上面说的什么,你敢蒙骗我,我当场就砍了你!”
岳托眼中露出暴虐的神情,代善在一边,微微的摇摇头,却是没说什么。
“小人不敢说……”那中年明人战战兢兢的说道。
见到岳托二话不说抽出了腰刀,他立刻大叫了起来:“这是一封劝降书,所有的纸张上,写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劝降,这帮明狗连个有胆量的使者都派不出来了么?”岳托脸色有几分狰狞:“念给我听!”
“不用了!”代善喝止了岳托,随口对那明人说道:“你下去吧!”
“阿玛!”岳托喊了一声。
“劝降信的内容,我看过了!”代善点点头:“在你来之前,我就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了。”
“献城,可活!”
代善淡淡的说道:“与其说是一封劝降书,不如说是一封最后通牒,三日之内,我等献出城池,出城投降,明军保证不屠戮战俘,三日之后,若是不降,城破之日,就是屠城之日!”
“明狗竟然敢如此猖狂!”岳托睚眦欲裂,狠狠的手中的劝降信撕得粉碎。
“我不怀疑咱们手下儿郎的战力!”代善摇摇头:“但是,我同样也不怀疑城外的明军能攻下这座城池,岳托,咱们不是自己生死的问题,更是咱们镶红旗这么多儿郎的生死问题!”
“不管阿玛你怎么说,岳托誓死不降明狗!”岳托狠狠的一砸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拿下!”
代善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足足看了半晌,从嘴里迸出两个字。
站在岳托身后的几个亲卫,猛的扑了上去,将岳托扑到,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更是有人将一团布条塞进了他的口里,顿时之间,岳托被按在地下,除了只能呜呜的交换,却是动弹不得。
“阿玛这是为你好!”代善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明人的话靠不住,不能相信,但是你要知道,咱们眼前的这些明军,和以往咱们曾经面对过的明军大不相同,他们说要屠城,阿玛相信他们绝对做得到,咱们就算拼死他们几百几千人,结果还是一样!”
“阿玛累了,阿玛不想打仗了!”
代善缓缓的坐下来:“我已经知会了明军,我不信明军,但是,卫齐能活下来,我代善也能,就算我代善没有活路,你也能活下来!”
“这几天,你好好的呆着,等到放你出来的时候,一切应该都结束了!”
岳托在地下呜呜的叫着,眼中流露出一片绝望之色。
明军大营里,一脸疲惫的卫齐,站在江晚的面前,脸上一片苦笑。
“辛苦你了,一夜之间让你赶这么远的路,也没让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只怕你心里还有些惊惶!”
江晚看着眼前已经蓄起了头发,穿着一身明军棉甲的卫齐:“有些没见到你了,若是不知道是你的话,你这个装扮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怎未必能认出你来!”
卫齐脸上一直都挂着苦涩的笑容,听得这话,他也只是眼前这个可以决定他生死的男人拱了拱手,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男人的和颜悦色。
“好了,你要做的事情,有人应该给你说清楚了吧!”
江晚也见到了对方的不自在,也不和对方闲谈了,直接进入了正题。
“已经说清楚了,是代善要和江大人的大军谈献出辽阳的事情,但是,代善只愿意和我来谈!”
“没错,你可愿意去,此行危险是有的,说不定是代善知道你没死的消息,想要临死之前除掉你!”..
“我可以拒绝吗?”卫齐看着江晚,笑容不减。
“当然不能!”江晚也笑了起来:“好了,算我问了一句废话,不过你不同,李永芳李思忠的归降,你是立功了的,即使你以前是敌人,但是,我江晚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你的身份,注定你不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我辽东都司生活,这样吧,此事若是你再度立功,回来之后,你换个名字去民政衙门领个差事,虽然对你的监视看管依然会有,但是至少你不再单纯的是一个被看管的俘虏了!”
“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了!”
卫齐眼中微微一亮,对着江晚道谢,然后很是认真的问道:“对于降军,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说罢,他紧紧的盯着江晚的脸,面容一片严肃。
“蒙古人为奴,金人为死军!”江晚看着他,也要正色回答道:“不过你放心,即使是金人为我做死军征战,他们也不会面对他们的同族,我辽东都司用兵的地方不少,你们金人的那点地方,我还真看不上!”
卫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已经被他想到的结局好很多了,而江晚也没有假惺惺的表示什么善待降军,反而让他更相信江晚说的话的真实性。
没错,即使是为了活命苟活在明人的地盘,但是,若是让他卫齐将无数的族人通过他的手送上死路,卫齐还是做不出的。
“代善父子,可活吗?”
他继续问道,其实,这个问题放在第一个问题的后面,问题的答案其实就不那么重要了。
“岳托可以活,代善必须死!”江晚摇摇头:“当初你们的人马攻下这辽阳城,我大明的无数冤魂,也是需要祭奠的,代善也是当日围城的人,我答应了人,一定要他的脑袋的!”
“我明白了!”卫齐点点头:“我相信江大人说的话!”
“我用不着骗你!”江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多费功夫,浪费士卒的性命而已,即使代善不降,我也有足够的能力,让这辽阳城里鸡犬不留!”
卫齐闭上嘴,对着江晚抱了抱拳,不发一言转头而去。
江晚看着他离去,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军报,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