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破南阳

第290章破南阳

崇祯三年,进入五月份以后,河南的局势可以说牵动了许多人的心。河南乃是中原地带,天下粮仓,至明朝末年,这样说虽然有些夸张,但大明朝有一半的粮食是从这里出的。这里可是大明王朝的中心地带,一旦河南大乱,周遭势必受到波及。

南阳被围之后,朝廷真的慌了,这次不仅仅是崇祯心急如焚,便是成基命、钱谦益等人也真的有些着急了。以前流寇祸乱陕西,攻打山西,哪怕鞑子扣关,朝廷某些人都未必真的担心过。在事情不关自己利益的时候,真的很难上心。可是河南的局势,不仅会影响到荆襄,如果很难大乱,南直隶以及江南也将无法幸免。

一直以来,大明王朝西北之地灾民遍地,生灵涂炭,可是这一切离着江南似乎都很遥远。大明真的很大,江南与西北仿佛两个世界,可是河南一乱,江南很快就能感受到西北的祸乱。

河南府洛阳,曾经的几朝古都,此时变得人心惶惶。自农民军攻打南阳城开始,汝州、永宁等地的士绅百姓就开始涌入洛阳城,农民军还没来,许多人已经慌了神,拖家带口进入洛阳,寄希望于洛阳城防,免受兵灾之乱。由于城中人口激增,洛阳城压力骤增。如今河南府不仅要想办法驰援南阳,还要操心洛阳城的事情。

河南府现任知府于成龙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人,此人三甲进士出身,曾在大同府任职过,对于兵事并不陌生。自南阳被围攻,于成龙便集聚河南府诸将,出兵加强伏牛山以及汝州的防御,另外还与都指挥使李正乾商讨用兵之事。

说起来,河南的情况很特殊。河南布政司可以说是大明朝比较特别的布政司,河南乃中原地带,关系着大明朝的国运,朝廷生怕河南某一任官员权力过大,要挟朝廷。于是,河南几个重要的衙门分成了两部分。河南按察司和布政使司在洛阳,而都指挥司以及漕运司却在开封。本来很好地事情,可是在此时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知府于成龙想让李正乾出兵支援南阳,可是却遭到了开封知府闵正元的阻拦。如今农民军来势汹汹,南阳要保,可是开封府也要保。这下,李正乾就有些进退不得了。

表面上,河南知府可辖制很难地界的事情,但实际上于成龙根本命令不动开封府。一切还是源于河南的特殊性,衙门分离,这也导致开封府相对独立。从很早开始,河南府有什么事情,直接上报六部,根本不经过河南府,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现在于成龙想要命令动开封府,自然不容易的。

于成龙与闵正元较劲,夹在中间的李正乾最难受。军情紧急,李正乾很着急,便直接找到了知府衙门,大堂内,他心急如焚道:“闵大人,如今贼寇祸乱南阳,需要尽快发兵才是,若是让流寇突破南阳,整个河南要出大乱子的。”

闵正元推了推面前的茶盏,示意李正乾坐下来说话,他沉着眉头,有些无奈的苦笑道:“李指挥使,你以为本府不想将流寇困在南阳么?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调集都指挥司兵马涌入南阳,就真能挡得住那群流寇?如果你有这份信心,本府自无二话,准备好粮草,开门送大军前往南阳。”

“这”李正乾顿时语塞,身为河南都指挥使,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河南卫所兵的情况。中原承平已久,各卫所兵不经战事,再加上训练不足,战斗力奇差无比。反观那群流寇,这两年辗转陕北,与边军交手无数次,边军都拿他们没办法,河南卫所兵又能挡得住他们的冲击?如果靠着坚城,李正乾还有信心一战,可跑到南阳,李正乾还真没信心能挡得住流寇。

见李正乾默然不语,闵正元才叹道:“看来李指挥使心中已有答案啊,哎,本府虽平日里与于大人有嫌隙,但值此关键时刻,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于大人不知详情,自然想着驰援南阳的兵马越多越好,他却未想过一旦无法将流寇困在南阳,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到那时,开封府兵马陷在南阳无法回来,整个开封府兵力空虚,流寇可入开封府,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到那时,可不止一个南阳,整个开封府也会生灵涂炭。”

“你我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可莫忘了,周王殿下若是落入流寇之手,你我那是万死难辞其咎了!”闵正元语声无奈,各地藩王,代表的是大明王朝的脸面,要是藩王被擒,大明朝的脸就荡然无存了,那对整个大明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李正乾悚然心惊,此时他才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开封府不保,周王府被破,那他李正乾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子孙后代都得受牵连,搞不好十八代祖宗都得被陛下挖出来鞭尸。

开封府周王,洛阳福王,这两位藩王那是绝对不能落入流寇之手的。这一刻,李正乾真的悟了,草草的辞别闵正元,回到都指挥司衙门,便赶紧给于成龙写了一封信。

都指挥使李正乾拒不出兵,死守开封府,于成龙便是再火大,也没有办法,说到底,他没权利辖制河南都指挥司,更指挥不动开封府,否则,何至于要跟李正乾商量?大怒之下,于成龙一纸公文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可是军情紧急,南阳哪里扛得住?

如今南阳城仅有七千兵马,这七千兵马还是良莠不齐,硬生生凑起来的。参将顾同军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南阳知府任向善的帮助下,从士绅那集结了不少青壮帮忙守城。可即使如此,南阳城的损耗情况,依旧让人心惊。

南阳城外,旌旗蔽日,连日攻城下,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大风起,尘土飞扬,无数的农民军士兵扛着云梯再次扑向南阳城。战至现在,滚木、桐油等物已经全部耗尽,为了守城,甚至扒了不少房子,将梁木取来当滚木用。可是农民军人数太多了,乌压压的人群仿佛灰色的海洋。

南阳城百姓听说过不少留言,大都听说流寇祸乱西北,所过之处,片瓦不留。恐惧之下,不少百姓主动帮忙守城,就是为了免遭流寇荼毒。

一名青壮扛着锄头,原本柔弱的目光变得狰狞可怖。四天时间,这名连鸡都没杀过的青年,硬生生变成了冷血的屠夫。两天时间,他已经杀了五个人了。可是,那些流寇就像杀不绝,一波又一波的攻上来,不断地杀,可是农民军每一天攻城的人数却在增加。

又是一波潮水般的攻势,几个农民军伏着身子,顺着云梯往上冲,一名守兵刚将头探出去,立刻被箭矢射死。青年赶紧冲过去补位置,这是云梯上的农民军士兵已经扒住了城头,青年怒吼一声,锄头抡下,那人瞬间断掉了几个手指,疼得哇哇大叫。可疼痛之下,那名农民军士兵并没有掉下去,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吧,另一只拿刀的手扒住城头,猛地用力,竟然直接跳了上来。左手鲜血淋漓,少了三根手指,可是那人却双眼怒瞪,“哇呀呀老子砍死你”

钢刀落下,青年举起锄头去挡,可是锄头瞬间被砍成两截,钢刀顺势向下砍,青年没来得及哼叫一声,被劈死在当场。

越来越多的农民军士兵冲上城头,南阳城头的战事变得更加残酷,不断地有人冲上来,不断地有人死去。战至未时,农民军暂时退去,南阳城却是一片狼藉。

许多人靠着城墙瘫软在地,不断地呼吸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不知是累的还是因为害怕。

长街上一声吆喝,一队人马急匆匆走过来,人群中央是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二人都是四十岁左右,一身袍子,可惜,袍子破破烂烂,如同乞丐身上的破衣服。从长街走过,又在城墙上走了一圈,二人全都是一脸阴霾,心中充满了绝望。

顾同军一直奋战在城头上,不知道打退了贼兵多少轮进攻了,可明显地感觉到,贼兵的攻击在不断加强,似乎之前流寇并没有用全力。任向善一介文人,如今也已经开始亲手杀人了。前天,来城头巡视,正好碰到贼兵攻城,无奈之下,加入战团,那一战,亲手杀了一名贼兵。

再次登上城头,看着远处的炊烟,任向善拍了拍城垛,喃喃自语:“顾将军,我们还能守多久?一天?两天?”

顾同军咧开嘴,嘴角因为干裂,有些疼痛。他皱紧眉头,想要安慰任向善两句,却有些不忍心,“如今我们损失惨重,物资严重不足,而贼兵似乎有大量援兵加入,按照今天的情况,恐怕我们连明天都熬不过去了。”

“明天么?”任向善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他在笑,只是眼中却流出浑浊的泪水,“如果我们能有援军多好,南阳,多好的地方啊,竟要留给这群流寇也不知道南阳会变成什么样子”

“援军?任大人,你还想不通么?如今南阳附近的兵马本就不多,真正能打的也就只有襄阳城兵马,可是他们却被挡在了新野。至于河南府和开封府的兵马,就算赶到,也未必能解南阳之围,更何况,比起南阳,河南府与开封府更加重要,若是你,你舍得洛阳与开封么?”

“这样么?”任向善抚着额头,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虽然很残忍,可无论换做是谁,也会选择牺牲南阳,保住开封与洛阳吧?

崇祯三年五月初七,一场小雨突然而至。中原大旱,无比渴望雨水降临,可谁能想到,南阳的雨竟然在这一天降落下来。这场雨并没有给南阳大地带来一丝温润,有的只是冷意与阴霾。

这一天,李养纯以一万大军从东面强攻,为了破南阳城,他还特意请人制作了建议的投石机。在农民军疯狂的进攻下,苦苦支撑的南阳城终于被打开一道缺口,随后映山红花小荣与一阵风王岩从两个方向率兵厮杀,南阳城守兵顿时崩溃,士气一泄如注。

为了攻下南阳城,农民军苦战数日,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攻破南阳后,许多人开始失去了理智,而一阵风王岩更是带头冲击富户,烧杀抢掠,他们破开门,看到年轻女子便扑上去,稍有阻拦,便是刀斧相加。

惨叫声、厮杀声充斥着这座古老的城池。小雨落下,却无法冲刷淤泥里的血。许多角落里,倒着衣衫褴褛的女子,早已气息全无。上万农民军涌入南阳,他们化作了野兽,将这座城池变成了一座炼狱,城中百姓的呼号声,并没有感动上苍,只是等来了更残忍的杀戮。

南阳府衙,一身是伤的顾同军坐在大堂里,在他面前,躺着十几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一位,正是南阳知府任向善。

南阳城破,任向善不愿受辱,更不希望家中女眷被流寇祸害。逃生无望,可是任向善没有勇气自杀,也没有勇气杀死家中女眷,所以,他请求顾同军出手。就在前一刻,顾同军让人堵住院门,提着刀子开始杀人,他杀了任向善一家,也杀了自己的妻儿老小。

当映山红花小荣带人打破府衙,闯进大堂后,看到的是一脸笑容的顾同军。

顾同军笑着,疯狂的笑,痛苦的笑,他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大女儿并不在南阳。他现在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女儿好好活下去,永远不要有报仇的想法。

“杀”

披头散发的顾同军,没有任何犹豫的冲了上去,十几只羽箭飞来,他闷哼一声,趴在了妻子身上。

李养纯终于踏进了南阳城,可是看到长街上的情形,他的心颤抖了起来。雨水冲刷着脸颊,却冲不去内心的悲伤。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之前清源城的事情。多好的一座城池,化作了地狱,一片瓦砾,生灵涂炭。

明末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