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下奇才

贵阳府,贡院。

乡试考完已经十天了,几名阅卷官还在烛光之下紧张忙碌的评阅着试卷,一个个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彼此腹诽着,暗暗咒骂着,可是却丝毫不敢停下手中的工作,因为那个一脸严肃的古怪老头儿正在紧盯着他们,就连喘一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正这也难怪这几个人抱怨,阅卷官的人数本来就少,加上主考官一共才只有六人,而参加乡试的生员高达五千人,每人三场考试十四道题,而且全都是二百字以上,这样大的工作量想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本来就很紧张,幸亏官员们都懒省事,一般情况下只是认真评阅第一场的试卷,后面的大抵都是根据第一场的印象来赋予等次。

可是没想到刚刚开始阅卷的第一天,黄道周这个老头子却郑重宣布,各位阅卷官必须认真评阅第二、第三场的试卷,甲等以上的等次必须经过主考官的亲自复审,如果发现有谁不认真,轻者罚俸,严重者直接革职乃至收监。

这样一来就苦了所有的阅卷官,他们的工作量骤然大了一倍多,为了完成任务他们不得不加班加点,夜以继日的工作,整整十天的工夫,他们吃睡都在贡院,吃的很简单,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他的工夫都在埋头评阅试卷,如果不是不允许把试卷带出去,他们就算是上大号估计也得带着试卷。

“整整十天呀,我们过得这都是什么日子?所遭的罪比那些考生要多得多了,这都是这个可恶的黄道周,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们哪用受这么多罪?每天至多工作五个时辰就能轻松干完,可是现在每天都要干上八到九个时辰,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干到十个时辰,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阅卷官们心中咒骂,可是手上却不敢丝毫的停顿,因为黄道周有考核之法,每天每人的工作量都有严格的规定,只要完不成,立刻就会受到罚俸的处理,而他们拼命工作,每天也仅仅是勉强完成而已。

为了避免再让黄道周复审而耽误时间,在一开始很多阅卷官故意将原本判为甲等的试卷压低等次,结果被黄道周发现之后狠狠的申斥了一顿,再也没有谁敢这么做了。

可是甲等的试卷本来就不多,在随后的几天竟然真的再没出现过。

这也让阅卷官们变得轻松起来,他们的心中巴不得再没有甲等的试卷出现,最多也就是贵州提学官丢人,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阅卷官王绅就是其中之一,他这几日阅卷终于找着感觉了,而考生的等次依然是没有意外的低,这一天的功夫改出了一百余份乙等上,剩下的都是乙等中下,甚至还有许多是丙等丁等的试卷,在这其中竟然还有几十分的白卷,这让他的心中暗爽,像这种又不费力又算工作量的试题能够遇到简直就是极大的幸运。

“看起来今天能够早早完工,嘿嘿,这样我就可以多睡上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养足精神,明天做做扫尾工作,这可恶的阅卷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王绅的心中很是得意,这导致他的心情大好,在阅卷的时候也相应地放宽了要求,将一些本来是乙中的试卷都改为了乙上。

然而随后一张试卷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是第三场考试的五道试题,洋洋洒洒的十二张卷纸全都写满了蝇头小楷。

仅仅是扫了一眼,王绅都不由的有些头疼,因为在他所评阅的试卷中,极少有人写得这样满的,这就意味着自己评阅这份试卷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评阅科举试卷其实还是有些门道的,首先一点就是先看格式,如果格式不符合,写得再好也没有用,其实参加科举考试的人那么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考生就倒在了这里,所以尽管写得满写得多,只要不符合格式,那也只有评为劣等的下场。

然而令王绅失望的是,这位考生的格式完全符合,仅从答题规范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毛病。

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无法快速将这份试卷阅完,只能认真仔细的去一一评阅。

“嗯?攘外必先安内不符合现在的形势?现在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都什么跟什么?杨阁老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几乎都成功了,只可惜遭人破坏,大好的局面功亏一篑,这份试卷如此议论,简直就是在哗众取宠,不过这考生的文字还算犀利,给他给乙中吧。”

“这华夷之辩说得更加离谱,说大清狼子野心,竟有并吞大明之志,无论如何不能妥协?这怎么可能?清人也不过是图关外的土地和我大明的财富而已,不断纵兵劫粮倒是有的,可是说它有并吞我大明之志,简直有点可笑,实在是太高看塌了吧?这个也被评为乙中吧。”

“这篇气节论写得倒是真好,大气磅礴,宁死不屈,彰显我儒士的风采,又以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立论,如此精彩,当为甲等,可是若为甲等,就要去找黄大人亲自复审,这太麻烦了,嗯,不如我先看看后面的,如果其他的所有文章都是乙等,那就把这篇也评为乙上就是了,反正即便是甲等,只有这一篇文章也改变不了大局,根本就没有被录取的希望......”

“这个忠君与顺君的论断就有点大胆了,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千百年来,圣人教导我们讲究三纲五常,君父的地位仅仅次于天,可是这个考生竟然说顺君不等于忠君,反而是阿谀之臣,这简直有些好笑,如果让有这样思想的人参加会试乃至殿试,我贵州定然会成为笑话,且定为乙下吧。”

“嗯?最后一篇这是什么东西?道器并论,而且竟敢提出来道学为体,器学为用,这简直就是狂悖之论,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绅想到这里,忍不住拍案而起,把这份试卷拿给其他的阅卷官看,同时还笑着说道:“列位大人看看,在我贵州竟然出现了一介狂生,这是多少年都没有遇到的新鲜事了......”

周围几个正阅卷阅的头昏脑涨的时候,听到了有了新鲜事,也都连忙停下来,听王绅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咳嗽声传来,随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喝道:“你们不阅卷,这是要做什么?竟敢在此喧哗,真是好大的胆子!”

几人闻言顿时不再做声,连忙重新投入工作。

王绅也不敢再说,他决定把这篇文章列为丙下,彻底绝了这个狂生中举的希望。

却见黄道周沉声说道:“王大人,你看到了什么样的奇文?竟然如此反应?拿来让本官看看。”

“是,大人。”王绅不敢违拗,立刻将这篇文章恭敬地送给黄道周。

黄道周静静地看着这篇文章,看完之后却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叹道:“果然有些惊世骇俗,不过倒是有些胆量,颇有东林士子之风,此子的文章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论断确实有些狂悖,然而定为丙下还是有些不够合理,这篇文章的等次不好确定,对了,他的其他几篇文章在哪里?综合其他几篇文章再去定等次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王绅连忙将其他的几篇文章也都送到黄道周面前,交给他审阅。

黄道周接过卷纸,慢慢的看了起来,在一开始他的脸色还显得平静,可是很快他的面色就变了,变得激动起来,到了后来实在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天下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