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中午,王瑾珍拉着闻月一同吃饭,纪则临也留了下来。

吃完饭,王瑾珍带着闻月去自己的书房,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四壁满满当当的图书时,闻月还是惊呆了。

王瑾珍的书房都不能用大来形容,说是藏书室更恰当,房间里的藏书之丰让人咂舌。闻月就近掠了眼手边的书架,就看到了好几本早已绝版的书籍。

这样一个“书房”,怕是所有学翻译的学生都梦寐以求的。

“这里面的书是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搜罗来的,年轻时候还没在翻译事业上做出什么名堂,经济上捉襟见肘,物质上是能省则省,就是舍得花钱买书。”

王瑾珍抬手推了推自己的银丝眼镜,看着闻月蔼然笑道:“我已经老了,除了一些经验,能教你的知识不会比晓楠多,只有这些书,算是我能提供的一点儿帮助。”

王瑾珍这话说的实在谦虚,闻月动容,又觉得自己能跟着这样一位前辈学习,真的是幸运之至。

“晓楠给我看过一些你以前翻译的作品,看得出来,你的文学功底很好,你还年轻,能达到这种水平,一定是下过苦功夫的。”

王瑾珍不吝赞美,闻月心里高兴,忍不住笑了笑,谦虚道:“我还有很多不足,需要继续学习。”

“好孩子。”王瑾珍轻叹一口气,说:“翻译是要坐冷板凳的,有时候译一部作品需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得到对等的回报。”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吃这个苦头了,以后人工智能越来越发达,这个行业的出路就会越来越少,很多人预言以后翻译这个行当会彻底消亡。”

说到这儿,闻月和王瑾珍的表情都有些无奈,不过片刻,王瑾珍便说:“不过我相信人工智能并不能完全取代人的大脑,翻译并不是简单的一种语言直译成另一种语言,语言的美妙之处,机器并不能完全领会。”

闻月赞同地点点头:“机器翻译或许足够‘信’,却不一定‘达雅’。”

王瑾珍看闻月的眼神越发满意,她笑道:“我虽然才见你不过两面,但也看得出你是沉得住性子、耐得住寂寞的人,你肯下功夫,我就愿意把我在翻译上的一点儿心得全教给你。”

“以后你有时间就来庄园,这个书房里的书,你可以尽情翻阅,有不懂的,我们再来一起探讨。”

这一屋子的书就是无价珍宝,闻月眸光发亮,欣然道:“谢谢老师。”

午后,王瑾珍在书房里和闻月谈了会儿天,就被陈妈喊去休息了。老太太走后,闻月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书,这些书籍很多都是她以前想看但找不到的,所以她格外珍惜能阅读的机会。

青城前段日子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这两天云销雨霁,阳光从书房的花窗穿过,在室内的地板上投下粼粼的暖光,像是一汪浅潭。

闻月看书看得入迷,直到纪书瑜跑进来,才从书中抽神。

看见闻月,纪书瑜又露出了带有敌意的眼神,但想起舅舅之前警告的话,为了不失去Yummy,她这回倒是没有出言不逊,只是抱着自己的书,趴在角落的地毯上翻看。

“But once I had b…b…”

“Brains。”闻月忍不住出声提示道。

纪书瑜撇撇嘴,逞强道:“我知道怎么读,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像是要证明给闻月看,她捧着书,接着往下读:“……and a heart also;so,having t…tr…ied them both,I should much…much……”

“I should much rather have a heart。”闻月完整地把句子读了出来。

纪书瑜仰起头,不客气地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读什么?”

“‘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我小时候就看过这本书,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刻。”

“奥兹国的魔术师”,中文一般译为“绿野仙踪”,单单是这个书名就足以见翻译的绝妙之处。

闻月像纪书瑜这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指导下读过这个故事的英文版。英语毕竟不是母语,那时候书里的很多单词她都不认识,父亲就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地教她读,告诉她词语的意思。

可以说,这本书是闻月幼时最常翻看的读物,能读懂后,她被书里天马行空的故事所吸引,还会将它讲给朋友们听。小时候,她也曾幻想自己会有像稻草人、铁皮人还有胆小的狮子这样奇特的伙伴。

这个故事对她来说意义不同,所以,尽管时间过去已久,但书里的一些句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纪书瑜听闻月说自己小时候读过这本书,下巴一抬,傲娇道:“那我问你,你花了多久的时间才读完了这本书?”

闻月思索片刻:“三个月?”

“三个月?你三个月就读完了这本书?”纪书瑜摆明了不相信,皱皱眉不开心地说:“我花了三个月才读到第五章。”

闻月总算是在纪书瑜身上看到了小孩子的模样,她笑笑,说:“我当时是和我爸爸一起读的这个故事,我看不懂的单词他会告诉我意思,所以就看的比较快。”

听到“爸爸”,纪书瑜的眼神黯了黯,很快便哼了一声,说:“那你也不是很厉害。”

闻月现在算是稍稍摸到了纪书瑜这个小娃娃的脾气,人是傲娇了点儿,有时候说话不饶人,但本性不是坏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是王瑾珍的亲人,闻月想王瑾珍对自己这样好,推己及人,她也应该对她的曾外孙女好。

“你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闻月说。

“不要。”纪书瑜头一扭,硬气道:“我要靠自己读完这个故事。”

说完,她捧着书看起来,不过没一会儿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偷偷瞄向闻月。

闻月放下手中的书,温和一笑:“你问吧,哪个单词看不懂了?”

纪书瑜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最后终于妥协了,问:“brains到底是什么意思?”

……

纪则临今天上午本来是有个内部会议的,他让李特助改了时间。饭后,他在庄园里的另一间用于办公的书房里开了个视频会议,结束后就去了大书房。

书房门没关,才走近,他就看到纪书瑜趴在地毯上,摊着一本书在看,而闻月就侧坐在她身边,时不时低头给她讲书里单词的意思,还会将纪书瑜读不懂的句子翻译给她听。

阳光温熙,懒洋洋地洒在她们的身上,在秋日的午后莫名烘托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让人想守护这一隅。

纪则临没有进去打破这一室的平和,他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着闻月,突然想起南苑8号的孟总以前找过自己,说是有笔生意想要纪氏投资,当时他并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他改了主意。

下午,纪则临有工作要处理,先行回了市里。

闻月在庄园里待了一天,下午看书,和王瑾珍学习交流,到了晚上要走时,王瑾珍劝她在庄园里住一晚。市里离庄园远,坐车回去还要很久,王瑾珍不放心,闻月也不舍得书房里的书,想多花点时间阅读,便答应了。

周末两天闻月都待在落霞庄园里,和王瑾珍的交谈让她受益匪浅,而纪书瑜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对她怀有敌意,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亲近她。

周日傍晚,庄园的司机送纪书瑜回青水湾,顺道送闻月回校。到校时,司机给了闻月他的联系方式,说以后纪总要是没空,周末会由他接送她和纪书瑜。

他这么说,就好像接人的活儿本来是纪则临干的,他只是个备选司机。

不过闻月想纪则临身居高位,一定很忙,不可能每周都有时间,又那么凑巧地在周末去庄园看望王瑾珍。

虽然都是搭便车,但坐纪则临的车她总是会更有压力些,不知道是因为他纪总的身份,还是王瑾珍外孙的身份,又或者因为自己在他面前闹过几次乌龙,总之,在他面前她是不自在的。

闻月周末住在落霞庄园的事很快就被同级生知道了,周一上专业大课的时候,课后很多人都来打听八卦,问的最多的就是纪则临。

以前他是商业精英,属于另一个平常人接触不到的圈子,现在他成了院里老教授的外孙,就好像变得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在青城,如果能认识纪则临,那就掌握了最大的人脉,因此难免有人会动小心思,想和他攀上关系。

私底下,周兆龙找过闻月,问她有没有纪则临的联系方式,闻月有,但没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她并没给。他不死心,又问她要王瑾珍的,闻月同样婉言拒绝了。

闻月白天当学生,晚上备好课就去了青水湾当老师。本来以为家教的事情尘埃落定,至少这一学期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当天晚上上完课,孟雅君的母亲就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说考虑到孩子学业压力大,以后不打算再在课后给她找家教上课了。

孟母再三强调,闻月教的很好,不继续聘请不是老师的问题,甚至她还提出要给闻月多倍课薪来补偿,就好比企业的N+1,但闻月回绝了。虽然很突然,但她能理解家长的意思,也不想让对方为难,因此拿了该拿的课薪后,就道别离开了南苑8号别墅。

走出别墅,闻月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本来以为这个兼职很稳固,没想到还没一个月,就被辞退了。

其实她暂时没有经济上的难处,她的家庭大富算不上,但父母工作了这么些年,也有存款,这些钱是足够她读完研究生的。

父亲去世后,闻月本来想不来青大报到,直接去工作的,但母亲阻止了她。她告诉闻月,既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就去读,家里现在还不需要她来赚钱。

母亲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却还是放手让她去他乡读书,无条件地支持她,闻月觉得自己很没用,从小到大因为父母的庇佑,她没怎么尝过生活的苦,以至于这么大了,还没有谋生的本事,没办法为母亲减负。

正丧气的时候,后方有车开过来,闻月往边上让让,没多久,那辆车停在了她的边上。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纪则临的脸。今天他不是自己开车,车也不是之前那辆劳斯莱斯。

“闻小姐,下课了?”纪则临问。

闻月点头,在这里碰到纪则临,她已经不惊讶了。

“我送你?”

照理说,闻月已经和纪则临见过几回面了,她现在还跟着他的外祖母在学习,他们好像应该比陌生人关系近些,但她仍觉得很有距离感。

即使他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这也不能改变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今天周兆龙和她索要纪则临和王瑾珍的联系方式无果,恼了,他口不择言地嘲讽她是想独占好处,自己走捷径。

闻月知道周兆龙是嫉妒心作祟,但难保别人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纪则临这样的人,接触过于频繁,被人看见肯定会惹出很多流言蜚语,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

“不了纪先生,今天没下雨,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闻月婉拒道。

纪则临开口说:“顺路。”

闻月摇头:“去目的地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多费时间,就不麻烦您了。”

纪则临静坐在车上,定定地看着闻月,她低垂着眉目,看似温顺,实则疏离。

他眉间微紧,好一会儿才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对李特助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