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午后,闻月稍微打扮了下,因为要去看望王瑾珍,她的心情难掩激动。从中学开始,她就期望着有一天能见见这个偶像。
陈晓楠说王瑾珍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搬到了郊外居住。郊区环境好,空气清新,适合养病,唯一比较不便的是离市区远。
陈晓楠有一辆车,一个博士生师兄家住本地,开了一辆车过来,他们师门几人分坐两辆车,上午就出发前往郊外。
汽车行驶了近两个小时,开进了一片宽阔的草地,在看到这片地界上唯一的一栋建筑时,车上几人纷纷喟叹了一声。
周兆龙看着车窗外那栋欧式宫廷风的建筑,张目结舌:“这是哪儿啊?”
“落霞庄园。”李帆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庄园很有名的,我之前在网上看过照片,说是私人住宅不让参观。”
闻月来青城不久,没听说过这个庄园,看着富丽典雅的建筑楼,她也有些惊叹,不由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众小说里描写的英国庄园。
“王老师住这儿?”李帆讷讷道:“金字塔顶端的译者……这么挣钱吗?”
开车的博士师兄哂笑:“想多了,王老师的稿费虽然比普通译者高,但也没那么离谱,靠那点儿稿酬,怎么可能买下这样一座庄园。”
李帆:“那是……”
“导儿以前说过,这是她外孙买下来的,特地接了王老师过来住。”
周兆龙追问:“王老师的外孙是做什么的啊,这么有钱?”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王老师的家事,不好和导儿打听。”博士师兄顿了下,接着说:“但是之前听和他相亲过的师妹,就你们一个已经毕了业的研究生师姐无意中提过一嘴,说他姓‘纪’,在纪氏集团任职,具体什么职位,她也不知道。”
在青城,“纪”这个姓氏实在特殊,且他又是在纪氏工作,那铁定和纪家多少攀点关系,能买下这么大一个庄园,可见财力雄厚,他的职位肯定不会低。
“纪氏集团的高管我也只认识一个纪则临,王老师的外孙该不会是他吧?”李帆语气谑然,显然是在说笑。
“纪则临?纪氏集团现任老大?”周兆龙问道。
“是啊。”李帆接道:“之前新闻不是总报道他吗?说他年轻有为,回国才几年就把他二叔挤下了台,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
“要真是纪则临,那能买下这个庄园也就不奇怪了。”周兆龙说。
“那可不,现在青城谁还能比他有钱啊。”
闻月从来不关注青城的企业新闻,今天还是她第一回听到纪则临的名字,莫名的,她想起了那位纪先生。之前去北苑8号别墅,那里的阿姨喊他“纪总”,她一直觉得他这么年轻,可能就是个部门总经理,但现在听了李帆和周兆龙的话,心里不由打了个突突。
两辆车先后开到了堡楼门前,有侍者上前帮忙泊车。下车后,陈晓楠才向学生说明,之所以带他们来看望王瑾珍,是因为今天是她老人家七十岁的生日。她昨天没有明说,是担心他们知道了焦虑,跑去买什么贺寿的礼品,老太太一贯是最不喜欢这些虚礼的。
王瑾珍教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前来贺寿的不止陈晓楠师门几个,还有很多学生,及学生的学生。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几个学生跟着陈晓楠进入宴客厅,看到一众人时还是惊呆了。
李帆挽着闻月的手,左右观望了下,压低声说:“王老师果然是德高望重,过生日来这么多人,天啊,好多大前辈在这儿,今天真是见世面了。”
闻月的目光在宴客厅里扫视了圈,果然看到了很多翻译名家。这么多前辈齐聚一堂,实在是难得,由此可见王瑾珍的地位。
王瑾珍的头发早已花白,但盘得齐整,她戴着副银丝眼镜,着一条黑色旗袍,肩臂处搭着一条暗红色的披肩,端坐在上首的沙发上,噙着得体的微笑面对着前来道贺的众人。岁月不败美人,她看上去仍十分优雅、端庄。
陈晓楠走上前去,熟稔地喊了声“老师”,再朝几个学生招了下手,示意他们近前来。几个后辈恭恭敬敬地问了好,陈晓楠还特地介绍了闻月和周兆龙,说他们是新收的“徒弟”。
王瑾珍很和蔼,轻声细语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问闻月和周兆龙是哪儿人,他们俩分别回答了。在得知闻月是江城人时,王瑾珍露出了个惊喜的表情,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曾在江城一个叫落云的小镇住过一年。
闻月微微讶异:“我的家乡就是落云镇。”
“是吗?那可是巧了。”王瑾珍看上去颇高兴,“落云镇是个很有诗意的地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住在那儿会让人心情愉悦,我人生中的第一本诗集就是在那里译就的。”
“当时我在镇上租了个房子住,房东夫妇经营一家豆腐坊,他们都是热心肠的人,平时很照顾我,知道我出国留过学,会说英语,就央请我教教他们儿子。”
“几十年前,小镇的学校还没开设外语课,我领受了他们的好意,自然要有所回报,就答应了请求,翻译诗集之余,教他们的孩子学习英语。”
“说起来,那时我还没去青大任教,那个孩子算是我的第一个学生。”
闻月听到这儿,大为吃惊。她的爷爷奶奶在落云镇卖了一辈子的豆腐,赚了点儿小钱后就开了家豆腐坊。她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会选择学英语,他说小学的时候有个女作家住进了家里,是她启发了他对英语的兴趣。
“王老师,您教的那个孩子是叫闻鸿飞?”闻月试探问道。
王瑾珍眼眸一亮,盯着闻月瞧得仔细:“鸿飞是你的……”
“他是我爸爸。”
王瑾珍吃了一惊,转而笑道:“你姓闻,又是落云镇长大的,我刚才就应该反应过来,多问一句。”
闻月仍觉不可思议:“爸爸以前和我说过,他的英语启蒙老师是一个文采斐然的女作家,我不知道居然是您。”
“我那时候都是用胡诌的笔名和人打交道的,你爸爸只知道Miss.Wang,不知道王瑾珍。”
王瑾珍朝闻月伸出手,闻月迟疑了一秒,走上前,抬起手搭上去。
“你的爷爷奶奶还好吗?是还在经营豆腐坊?”
闻月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奶奶身体不好,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爷爷前年也走了,爷爷走后,豆腐坊就不开了。”
“人啊,就像草木一样容易凋零,尤其上了年纪,早晚要叶落归根。”王瑾珍慨叹一句,继而问:“你爸爸呢,他怎么样了?”
闻月心头一恸。老一辈离世尚且是人生规律,但父亲五十不到,中年突遭疾病去世是件令人心痛的事。
今天是王瑾珍的生日,闻月不想让她平白添一桩伤心事,便强笑道:“他……挺好的,因为您的教导,他喜欢上了英语,后来成了镇上中学的一名英语老师。”
王瑾珍闻言倍感欣慰:“无心插柳,没想到他和我成了同行,以后有机会,我要再去落云镇一趟,见一见他这个学生。”
闻月心里悲痛,这时候也只能笑着点头。
陈晓楠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和自己的老师还有渊源,便笑着对王瑾珍说道:“闻月的爸爸是老师的‘大弟子’,她现在又成了我的学生,你们真是缘分不浅啊。”
王瑾珍深以为然。人老了就会记挂起故人旧事,她虽然教了闻鸿飞不到一年,但他是她的第一个学生,意义自然不同。闻月是他的女儿,她看她就亲切些。
“喜欢笔译?”王瑾珍问。
闻月点了点头。
“你选晓楠当导师,是喜欢文学翻译?”
“是的。”
王瑾珍看着闻月,眼神慈爱,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闻月的手,说:“以后有时间多来看看我,我们能一起交流交流。”
此言一出,宴客厅里的人纷纷露出讶异的神情。
王瑾珍退休后就不再带学生了,这几年她身体不好,很少见人,就是陈晓楠这样的得意门生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她现在主动邀闻月来家中交流,的确让人惊讶。
“闻月功底好,您有心,多提点提点她。”陈晓楠顺水推舟,说完,示意闻月:“和老师学习的机会很难得的,闻月,你要好好珍惜。”
闻月今天本来只是想来看望下王瑾珍,没想到还会有意外收获,能和王瑾珍交流她着实高兴,遂由衷地道了句:“谢谢王老师。”
“诶,叫错了,你得喊老师一声‘师奶奶’才对。”陈晓楠打趣道。
“闻月的爸爸是王教授的学生,她自己又是陈老师的学生,叫‘师奶奶’说得上是名正言顺。”边上有人附和着笑道。
王瑾珍的几个友人也都是从事翻译事业的,他们调侃王瑾珍徒子徒孙众多,学生又带学生,现在她已俨然是师门的祖师奶,被人尊称一声“师奶奶”也是当得起的。
“什么‘师奶奶’?”
就在众人笑谈“师奶奶”这个称呼的合理性时,一个男人从外头走进来,他穿过人群,径自走向最上首的沙发。
男人甫一出现,宴客厅里诡异地安静了两秒,很快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纪则临先是看向自己的外祖母,随后目光一转,看向了被外祖母握着手的人。
不是生面孔,相反,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已经碰见过两次了。今天这回,她总不至于是来错了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