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重瑜醒来坐在床上,愣愣地捂着伤口的所在位置,似乎反应不过来。
刚才他起身的时候,胸口似乎不疼了,而且体内的伤也全部好了。
他什么都没做,想来,也只有那杯酒了。
重瑜下楼的时候,古董铺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初夏的蝉鸣,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杜一荇说这里只有晚上营业,其他人也基本上是睡到黄昏才起。
重瑜本想回山上,但他的东西似乎都不见了,没有钥匙,他是回不去的。
所以,他只好默默地收回了腿,坐在院子里发起了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生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仿佛时间静止。
自从下了山,他每天都在斩妖除祟,倒不是说有多累,只是有些麻木。
陆压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听见前院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
刚开始他以为听错了,不过敲门的人实在是很有耐心,仍旧坚持不懈地敲着,敲门声也越来越清晰。
重瑜看了一下天色,现在顶多下午五点,还不到营业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呢?
自从来到这儿,他没有踏出过后院,尤其是晚上。
但那人仍在敲,大有不开门就一直敲到开门的势头。
犹豫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前院。
沉重的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当看到门口站着的少女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少女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蓬蓬裙,脖子上系着白色蕾丝的蝴蝶结,头上还带着一顶可爱的帽子,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越发显得她娇小极了。尤其是那双海蓝色眼眸,水润澄澈,仿佛能经此看见碧蓝大海。
她看见重瑜,似乎也很是惊讶,猫瞳睁得微圆,她问:
“道长,你怎么在这儿?”
重瑜一时没记起她是谁,见她一副熟稔的模样,稍微思索了一下后,终于从记忆库存翻出了一些有关于她的画面。
他微微颔首:
“若锦姑娘。”
若锦点了点头,弯唇: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上次见面是在春天,如今已是初夏,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重瑜颔首,言简意赅:
“记得。”
“对了,道长,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在这儿呢,你也住在这里吗?”若锦好奇地问
他侧了侧身,让出路,道:
“不是,只是因事暂住于此。”
“哦,这样啊。我是来找陆压大人……”
“竺樾,你把手机还我!”
话还没说话,鹿衔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两人齐齐看了过去。
话音落下,两人就看一个穿着小胖子从大堂走了出来,一偏头,灵活的避开从身后袭来的不明物体,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翻飞,停都没停过。
若锦听见熟悉的声音,探出半个身子,看着竺樾惊讶道:
“咦,竺樾,你也在。”
竺樾闻声抬头,看见若锦时,眸光一亮:
“阿锦。”
这时鹿衔已经跑出来了,看见竺樾注意力被转移,立即飞快的从他手中抽走手机,手机到手,他脸上立刻泛起得意的笑容:
“哈哈哈,我拿到了!”
不过还没等笑容展开,当他看见屏幕上的星耀已经变成了钻石时,他的笑容消失,表情逐渐绝望:
“死胖子!你干了什么!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我杀了你!”
新的一轮追逐战再次开始。
作为这里唯一一个成年人,重瑜手足无措,他到底要帮谁?
这场闹剧一直到陆压被吵醒才结束,两个小屁孩通通倒立罚站。
陆压被吵醒,自然是心情极为不好,他坐在大堂的太师椅子上,一手抵着太阳穴,眉间隐有不耐地看着下方站着的若锦,语气微冷道:
“我不是已经把你送回北海了么,你又回来做什么?”
他不明白若锦为什么会对一个人类那么大的执念,但是如果她真想为所谓的爱情变成凡人,无论是作为一个长辈还是下属,他都绝对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在眼前。
若锦低着头,双手局促不安地交叉在一起,似乎很焦虑。
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陆压道:
“陆压大人只要帮我做完这件事,我就再也不来人界了。”
陆压调整身体,换了个姿势,一手撑在桌面,视线越过她,看向坐在院子里的男子,声音懒洋洋地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和你无亲无故,既不是亲朋,也不是好友。”
顶多也就是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罢了,若不是怕她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事不好交代,他压根一点都不好奇她怎么会在人界。
说到不好奇,那人怎么一点都好奇他的身份,难道是他做的不够明显?
陆压手指微微在桌面敲动,表面看似无波无动,实则思绪已经飞远。
若锦嗫嚅道:
“我知道陆压大人没有义务帮我,但是,除了您以外,我真的不知道有谁能帮我。”
她上次偷偷上岸被送回去了之后,父皇母后都很生气,不仅不许她上岸,还关了她整整三个月。若不是姐姐们帮了忙,她根本就出不来。
可是她必须要帮那个人,他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他死了,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若锦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等着陆压的答案,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反应。
她偷偷抬起头去看他,只见陆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话也不说一句,好像很难下决定的样子。
于是她试探性的又叫了一句:
“陆压大人!”
这一声倒是彻底把陆压叫醒了,他猛的回过神,看向若锦,只见她睁着大大的水眸,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答案。
陆压立即地将视线收回,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道: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若锦顺着他方才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除了重瑜背对这坐着的身影之外,便什么都没看见。
她将自己心中的狐疑压下,然后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救过我,我只想治好他,治好他我就走。我知道这里规矩,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可以拿来交换。”若锦看着他一脸郑重地说道。
陆压坐直身体,终于有了几分认真,狭长的眼睛微眯,沉声道: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若锦点头:
“知道。”
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古董铺的规矩,做好了一切准备。
“呵。”陆压冷笑一声,嚯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幽深,黑得吓人。
霎时间若锦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被冻住,四面八方朝她挤压,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嘴角微勾,眸中尽是冷酷:
“好,那我要你的尾巴,你的声音。”
若锦浑身一颤,似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震惊看着他。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之前陆压跟自己说过的那个西方的童话故事,那个为了爱情牺牲,最终变成了泡沫的小美人鱼。
即使她不会变成泡沫,可失去了声音和尾巴的鲛族,就等同于废人,也意味着她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再回到北海。
若锦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感觉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怕了?”陆压眼神稍微有些讽刺地看着她。
若锦沉默。
陆压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淡淡地道:
“趁现在我没有答应,后悔还来得及,你回去吧。”
说着他走向门口,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几乎将站在大堂内的娇小身影笼罩,就跟被扣在碗底的骰子一样,无法动弹。
他见过许多虚伪的人类,也见过天真如若锦的妖怪。他们因爱结合,但又因爱生妒,因爱生恨,每一对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即使两人是真心相爱,没有因各自身份而分开,但有什么是抵得过时间的呢?
在妖怪漫长的一生里,人类区区几十年,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都是镜花水月的虚妄。
就在陆压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一个微小却又又坚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好,我答应你。”
陆压回头。
只见若锦看着他,一字一句,满脸认真地道:
“只要能救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