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的故事。”
说完,叶夕颜缓缓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把心中的大石放下一般。
故事讲完，天已经蒙蒙亮。
杜一荇听得入了神，直到灯花噼里啪啦一炸,他才猛然惊醒。
低头一看，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只剩下还有一点将息未息火星的棉头和盏底浅浅一层的桐油。
鹿衔，竺樾和檀墨三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围坐在长桌的两端，杜一荇一转头,恰好看见鹿衔拍着嘴打了个哈欠,一旁的竺樾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没看见桃隐,估计是睡觉去了。
而这里年纪最小的檀墨眼眶都已经红了，她有些激动道：
“现在这世界是怎么了,难道都没有人管吗？”
被害者失去生命,加害者却还耀武扬威的活在这世上。
“你们人类活得可真辛苦,这事要是发生在妖界,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伤了我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不惜任何代价先砍了对方。”鹿衔站起来,以手作刀在半空凌厉地挥舞了几下，表情很凶。
竺樾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问道：
“然后呢？”
鹿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还要什么然后？”
竺樾的小肥手摸着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下巴，故作一副了然地样子点了点头，随即道：
“然后你的父王母后伤心过度，生气地把对方的全族灭了，不曾想对方居然还有遗孤。一百年后学成归来，又把你们一族给灭了……”
“你说什么！？”鹿衔瞬间就炸毛了，直接站起来，弯腰越过桌子，一把抓住小胖子的衣襟，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连微卷的头发炸了起来。
杜一荇就坐在旁边，他起身的动作太大，桌子受到碰撞，桌上的茶杯瞬间就倒了。水流速度很快，直接往对桌叶夕颜和檀墨那边流。
“小心！”檀墨一惊，身子往后仰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拉着叶夕颜站了起来。
这时茶水立即擦着叶夕颜的大衣边角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地面立即晕开一片痕迹。
还好茶水不是滚烫的，要是烫到人可就麻烦了。
杜一荇这边刚松了一口气，那边鹿衔已经炸了。
“你个死肥鸟，有本事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听说竺樾的真身是只鸟，具体是什么鸟并不清楚。
竺樾也不生气，跟包子似的胖乎乎的圆脸看着他一脸认真道：
“果然是无脑的食草动物，做事都不过过脑子。”
“你你你……”鹿衔气到话都说不出，浑身都在发抖。
趁这缝隙杜一荇赶紧去分开两人，一边拉一边道：
“冷静，冷静！陆大人可还没睡呢，你们忘了前天的教训了？”
不知道为什么，鹿衔似乎特别排斥他和竺樾。他倒没什么，毕竟他就是个打工仔，但竺樾不是。
竺樾这个人，外表很有欺骗性，白白胖胖，软萌和善。实则特别毒舌，经常能把人噎个半死。
前天晚上吃着饭，两人为了争夺最后一个鸡腿差点打起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争夺过程中陆压喝着汤，鸡腿一个不小心就直接砸在了汤碗里，直接溅了他一身。
然后，然后两人就被挂在楼顶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强行冷静冷静。无论中途两人怎么求饶认错，都没放下来。
那还是杜一荇第一次见陆压黑脸，后果很严重。
虽然说现在已经快要夏天了，但前几天刚下了雨，气温降低，再加上两个都是小崽子，第二天两个人被放下来的时候冻得直发抖。
听到这儿，两人同时一僵，鹿衔的手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趁这个缝隙，杜一荇连忙拉开。
“鹿衔你别激动，竺樾还没讲完，你先听他说完。”拉开了之后，杜一荇赶紧把鹿衔按在座位上，一边说又一边给檀墨使眼色。
檀墨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竺樾身边，装作一脸好奇地模样道：
“竺樾，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能再说清楚点吗？”
竺樾轻哼了一声，拍了拍被揪乱了的衣服，坐了回去，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方法最是愚蠢，到最后只会是亲者痛。要做自然是要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说完，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叶夕颜这边看了一眼。
叶夕颜敛着眉，有些讽刺地一笑，亲者痛么？她哪还有什么亲人。
杜一荇此刻也听明白了，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团子，看起来明明还没有鹿衔大，可他懂得却不少。
片刻他也点点头，看向叶夕颜道：
“是啊，叶小姐，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毁了自己。你的人生还很长，我想你妹妹肯定也不希望你为帮她了报仇而死。”
她还有大好人生，说不定还很快就会遇见喜欢的人。善恶终有报，那些恶人也总有露出马脚的那天，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得到惩罚。
叶夕颜忽然站了起来，这时天色已经开始放白，大厅里的灯火均已熄灭，她的五官隐在这朦胧的晨光中，恬静中带着一股子决绝，
她看着杜一荇，一双烟眸此刻清晰又坚定，她缓缓道：
“谢谢先生劝告，你说的我都明白，早在陆大人问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我没有后路。”
在她答应把心给陆压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檀墨愣愣地看着她，杏眼里满是不解。自从她知道自己死了之后，没有一刻是不想复生的，而叶夕颜却不想活。
她不明白。
鹿衔冷笑了一声，抱着肩膀道：
“说完了就赶紧走，我们要关门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惹到他了，杜一荇居然从他话里听到了一丝轻蔑。鹿衔看起来跟头狮子一样张牙舞爪凶得很，但只要撸对了地方，实则就是只猫。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今天这么冷嘲热讽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故此杜一荇看了他好几眼。
叶夕颜脸上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起任何波澜，她微微鞠了一躬，说了一句抱歉，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杜一荇原本还想追，被鹿衔一瞪就瞪在了原地。
“人家压根不想理你，你还凑上去，丢人不丢人！”
杜一荇悻悻地收回刚迈出的脚，道：
“叶小姐有她的苦衷，是我话多了。”
叶夕颜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妹，而仇人却还逍遥法外，换成谁，谁都不能忍。方才他是站在围观者的角度说的那番话，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她的感受，现在想想他的确多言了。
檀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她才抬头问：
“那叶姐姐和陆大人交易的到底是什么？”
方才叶夕颜只说了做交易，陆压给了容貌和声音，但却并未说出她交换的东西什么。
另一边
陆压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眉头紧皱，上头写着几昧药材，隐约可见，这是一张药方。
檀生收拾完东西脚步轻快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上头第一昧写着，七窍玲珑心。
“还没集齐。”她稳定看似是疑问，实则是陈述。
而陆压也并未避着她，他半垂着眸子应了一声嗯。
檀生点点头，然后又继续问：
“你的灵魂碎片找的怎么样了，还差多少片？”
陆压把药方放在桌上，又将纸镇镇在上面，随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七魄已经齐了，还差三魂。”
七魄他就已经找了三千多年，还不知这接下来还要找多久。
檀生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略微有些惆怅道：
“我们两个倒是同病相怜，都快一千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一千年。”
陆压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
“急什么，你找的是人，可比我容易多了。”
“陆大人，你说他是不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谁知道呢。”陆压敛去笑意，眼底一片温和，他将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认真地道：
“檀生，别找了，去投胎吧。你已经停留在地府太久，一千年很快就到了，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檀生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陆压看着她头顶发璇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