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螭龙

螭龙元神腾空而起,眼看着就要撞碎关秋布下的结界。关秋提剑准备阻拦对方,心想着绝不能让它就这么跑出去兴风作浪。正要出手之际,谢明非伸手一拉,连袖子带胳膊将人拽住。被人掣肘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几次三番,关秋反手就是一抡想要将人甩开。可自己越是用力对方缠的越紧,看似随着自己的力道摆动,实际上却像是站在兽毛上的苍耳球,轻飘飘的却根本甩不脱。

“你的结界根本抵挡不住,而螭龙乃是水精之兽,比来往的行商更需要这口泉眼。”

关秋这才反应过来,这口沙中之泉为何能保存下来,或许正是因为这螭龙的元神。

于是两人眼看着螭龙元神吸取泉中水汽腾云作雾,举头当空长啸一声,张开巨口喷出青烟似的浪涛对着滚滚沙尘呼啸而去。关秋布置结界符箓,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灵光一明一灭彻底黯然失色,失去了效用。

朔烈的风裹挟着沙砾拍面而来,绵密又凶狠可谓是无孔不入。再仙风道骨的修士身处其中也不用一时半刻就能变得灰头土脸。关秋长剑一划横在胸前,亮起一道剑光抵挡沙雾。一旁的谢明非却是不为所动的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半点施法的打算,只是沾着关秋的光勉强避一避,顺便用袖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我看你修为不浅,怎地恁般娇气。”谢明非一边躲在关秋身后避风一边说,“天地灵气匮乏,若是灵力耗尽难以向天灵地蕴借力,我劝你还是省着些用吧。”

关秋咬牙切齿道:“你有种别躲在我身后!”

谢明非:“你既然耗费了,何必如此小气。”

关秋平日里待人虽不热情,却也算是客气周到,算是个礼数周全,不爱发脾气的。可不知道为何对这个没说上几句话的谢明非,却是分分钟忍不住着急上火。他反手将璇光收回,沙风骤至一不留神迷了眼睛。

谢明非:“这就对了么,咱们这些乾元皮糙肉厚,怕什么风沙。”

关秋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沙子硌的难受,忍不住用手背去蹭,结果再一次被谢明非阻止。

这一下子虽然是好意,但不由惹得他心中越发气郁。

“你放开我!”一开口,又是一嘴沙。关秋牙关一咬,喉结上下一滚又来回颤了颤将吹到嘴里的沙子干吞了下去。

“干嘛这么凶嘛。”谢明非猛然靠近,“来睁眼让我瞧瞧。”

关秋感觉到对方靠近自己,身边的风也静止了下来试图睁开双眼,就看见对方面孔逼近,挺直的鼻梁悬于眼前,脸上沾到细沙和汗毛都分明的很。关秋这辈子从未与哪位姑娘这么靠近过,更何况对方的身体还是个乾元……两人的距离鼻息几可交闻,乾元身上独有的香气氤氲而出,不要钱似的往人口鼻里中钻。

他下意识想要避让,却被谢明非趁双手摁住头颅两侧不得动弹,紧跟着便瞧她两腮一鼓,嘟着嘴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朝着他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你!”

这一下刺激的关秋刚扒拉开的眼皮猛然合拢,眼眶发热止不住泪涌。谢明非及时撒了手,关秋拧腰甩肩,脚底擦地顿时与她退距三尺。

“混账,滚开!”关大人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生什么气啊。”谢明非不明所以,感觉关秋的脾气甚是古怪。他俩虽然不熟,可乾元之间偶尔勾肩搭臂有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当下也算的上是紧要关头,亏得自己帮他挡下了风沙,还讲究那么多作甚。谢明非明明打算示个好,又不是故意捉弄取笑,没想到却惹出了对方这么大的反应。

谢明非双手叉腰,看着关秋气急败坏地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对方眨了眨眼,发现眼中的异物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怎么样,好点了就去帮忙。”谢明非说完,袍袖一甩,一柄包裹着白蟒皮的长剑赫然出现,拔剑出鞘,锋芒乍露泄出一抹如水剑光。然而那把剑上的光亮仿佛是一闪而逝,只一眼便暗淡的下去,乍一看幽沉沉的如洞中不见天日的水面,剑身翻动间暗纹隐隐透出冷光,古朴中不失精巧,可见锻造之人的用心。

关秋发现周围的风沙平静了下来。他环顾四周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远处的黄沙依旧肆虐,天空中的螭龙元神已经化作十余丈的巨大黑影,口中吞吐着青色的水雾与风沙抗衡,独自支撑起身下方寸的平静。

谢明非自苏醒至悬泉镇上,乃至一路西出白玉关,前后未曾使用过半分灵力。关秋瞧她身躯干瘦、神形疲弱、面色苍白,一副溺死鬼还阳的模样,没想到拔剑时分毫不曾迟滞,落落惊鸿别有英姿。

那便是当年与太华剑仙天下齐名的高手风范么……

她行止之间灵动干脆若流星飒沓,出手时眉眼间意念沉锐寒若霜雪,剑意缥缈破风而去,让天地间的尘沙顺应她剑气所指飘旋流动,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旁人观之如流风回雪。

谢明非的一举一动都被关秋看在眼里,关秋自问剑道亦有小成,可与眼前之人相比,突然有种望尘莫及的感觉。谢明非冰封二十载,死前年岁并不足而立,与关秋现在差不了几岁,可仅是剑道上的就能斩获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更不必说当年她还是金丹之体半仙之身。

关秋突然有些好奇,当年她风华鼎盛的时光是哪般模样,一代玄门楚翘又为何会沦落至此。

之前对使用灵力吝啬的像个守财奴似的谢明非凭虚御风,梯云而上,手中长剑撩、荡、截、点分化出万千虚影剑光分射向四面八方。她背向螭龙的方位,剑气凛然不羁,面前没有对手,看似在打一团空气,面上却是凝神敛目十分慎重,丝毫没有半点松懈。

原来谢明非竟是在替被行商盛传为吞人妖邪的沙妖护法,以自身剑气抵挡风沙,减轻螭龙的负担。

关秋看明白了其中关窍,这螭龙肉身已死,却仍旧依赖泉眼中的水灵维持元神不散。故而每当有风沙出现,都会现出灵体守护泉眼。行商说不出妖物具体的形状,正是因为螭龙只有元神灵体,凡人远处看来不过是团团黑雾。

若说它守护泉眼为了自身,也算造福了途来经往之人,可传闻中的沙妖不仅造动声势,更有吞人之说。倘若事实如此,这螭龙生前纵为神兽,死后也已经堕入妖邪。对方能以灵体抵抗天地之力,实力不容小觑,单靠自己和实力衰微的谢明非恐怕难以收,还不如就让这沙中之泉被风沙吞没。没了水灵根源,螭龙的元神自然无法在荒漠之中久存。

就在关秋兀自犹疑之时,天空中原本专心对抗风沙的螭龙突然怒吼一声:“这剑气……是你!”

谢明非被对方的龙吟声震的胸口发闷,心中顿生不解。

“这位……呃老兄,我好心帮你,你怎么不讲道义偷袭我?”

螭龙掉转势头,周身猛然朝谢明非的方向冲撞而去。谢明非有所感应,旋即转身提剑相挡。

“你我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怎么还动手了。莫非气我插手是小瞧了尊驾,故而伤了颜面?倘若如此,我这就不帮了嘛。”

谢明非嘴上插科打诨,身心却仿佛遭受千钧之力,当即就无法御空被对方的气势强压到了沙地上。

螭龙:“无冤无仇?”它一扬首露出喉下被人拔去逆鳞的伤口,“这便是拜汝所赐!”

谢明非吃惊道:“这世上还有夺龙逆鳞这种缺德事?这必然不会是我干的,尊驾必定是认错人了!”

螭龙怒吼:“吾认得你的灵力和剑!”

谢明非对自己过去做过的事几乎全无印象,看对方说的如此肯定,不免有些心虚:“再怎么说都是上辈子的事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等沙暴平复啊。”

就在谢明非与螭龙元神对阵的时候,关秋见情况不妙,也飞身前来相助,手掌拍出一道青光飞向螭龙虚影的眉心。

“汝是临松薤谷的人。”螭龙扭头道出关秋的出身,“太华剑仙曾与吾曾有赠药之缘,汝既和他出身同宗,吾便不为难你。”

谢明非头顶青筋直冒:“我也认识太华剑仙,我的命还是剑仙救的,而且和他也算是一路的啊!”

关秋见谢明非虚耗衰竭,心中暗道不好,于是朝着螭龙大声道:“她说的没错,此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神魂尚未融合的行尸走肉,她能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螭龙的元神似乎有些不大灵光,一下子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如我们三方携手,先等风沙平复再做其他的解释。”

螭龙一听,感觉这桩买卖并不算亏,于是点头同意,于是三人合力终于等到了风暴平息。

风沙平息之后,石碑再次被泉水淹没,螭龙的身体像是彻底泄了气,居然缩小到尺余长的大小。

等它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气势:“贼人,还不将逆鳞还来。”

谢明非累的瘫坐在地,双手支撑着身体,满脸虚弱的表情。

“你说的东西我没有,不信你来搜。”

螭龙二话不说化作一道青烟钻进谢明非的衣衫,不多时又跑了出来化作原型。

“你耍我,这么宝贝的东西你肯定用道术藏起来了!”这螭龙变小以后,说起话来奶声奶气,也不再装腔作势的“吾”啊“汝”啊,直接说起了你我。

谢明非:“你自己的逆鳞应当有所感应,在不在我这里,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螭龙尖叫道:“当年就是你用剑气封住了我的经脉,然后才让那小子有机可乘,我不管,你得将逆鳞还我!”

谢明非:“当年的事我当真全无印象,不过听你这么说,干这缺德事的似乎还有别人,要不然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替你问他要去。”

螭龙愤然道:“我看你们人的长相公母都分不清楚,我怎知你的同伙是谁!”

谢明非:“那你又说认识谢明渊。”

螭龙:“当初正是他在你们走后赶来,助我疗伤,我自然记得他。”

一旁的关秋突然冷不丁的插了一句:“那你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这螭龙出现在荒漠之中本身就十分蹊跷,更何况看样子是被人用咒术阵法困身于此。它既然曾经见过自己和谢明渊,说不定能从它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螭龙一听,仿佛顿时想起了什么极为气愤的往事,整只龙气的跺脚:“若不是当年你们将吾逆鳞拔去,我也不至于后来被人暗算以至于肉身消亡,否则何须靠区区一眼泉水维持元神不散!”

关秋:“你既是为人害死,可知道对方是谁?东海距此数千里之遥,你可知对方为何要将你的元神镇压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