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关系重大。
哪怕现在到处招募,匠人们也招募起来,开始让他们向学徒们传授技巧,可依旧……还是杯水车薪。
且有的地方,地形过于复杂,对于技术人员而言,也是极大的挑战。
张鹤龄每日都在瞎琢磨着什么。
连带着他那不成器的兄弟,现在也捧着一部工程力学每日诵读,不懂的地方,便寻人去问。
银子啊,身家性命都丢在了这上头了,能不上心吗?
在张家兄弟二人的眼里,这世上就他娘的没有好人,好人都死绝了,上至狗皇帝,下至最寻常的劳力,仿佛都冒着绿光,成日盯着张家,想从张家人的身上撕咬出一块肉来。
张家上下,现在全部都发动了起来。
学什么的都有。
张口就是承重,地质,造价,还有人力成本,便连张鹤龄,现在也围着那铁疙瘩转,掐着手指头,成日瞎琢磨着。
两兄弟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开工,不开工,意味着的就是在空耗着,空耗着是要银子运转的,这铁路越早修通,便越能早些运营,把银子给挣回来。工期耽误的越久,损耗就越大。
张鹤龄每日都在寻常威,常威这边列出一个个难题,拿着难题,张鹤龄咬牙切齿的出主意。
家里的人,见张鹤龄如同得了魔怔一般,白日就出去瞎转悠,手里拿着簿子记下许多东西回来,到了夜里也不肯睡,将就着喝半碗粥,剩下的半碗,小心翼翼的收拾下来,接着便开始翻书,到了后半夜,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将剩下的半碗吃了,如此……只十几日下来,张鹤龄便越消瘦。
当然,他最看不得别人肥头大耳的样子。
府里的管事张喜,见老爷如此,心里甚是担忧,他被张家两位老爷拎着学计算,他这个年龄,只晓得打算盘,再高深的算数,哪里学的会。
何况张家的下人,几乎都是在张家做白工的,自打进了府,就没收到过工钱,当然……大家也不傻,表面上是给张家白出力,可实际上,有了张家家仆的身份,行走在外头,却是威风凛凛,不少人都想倒贴着来卖身投靠。
在一片宁静里,晨曦的曙光绽露出来,张喜起了,先到了书斋,便见两位老爷一个端坐着看书,而二老爷,却手撑着案牍,打着酣,半梦半醒的时候,舌头便下意识的舔着唇,似乎在梦里,在大快朵颐着什么。
张喜就上前道:“老爷,天亮了。”
“呀?”张鹤龄惊愕的反应过来,而后连忙打起了精神,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极不情愿的从书里挪开,这是一本算学院的工程造价学,他正看得入迷呢,此时抬眸起来,有些迷茫,果然看到窗外的曙光,已是透了进来。
张鹤龄就皱起眉头,却是怒了:“为何不早说?”
张喜小心翼翼的看着张鹤龄的脸色道:“小人……小人见老爷在书斋里没动静,以为老爷您在此将就睡了,所以不敢来叨扰,是小人的错,小人……”
“畜生!”张鹤龄却是更气恼得破口大骂:“天都这样亮了,这灯还没熄,何不早来提醒?”
他说罢,鼓着腮帮子,忙将案牍上的油灯吹熄了,看了一眼油灯里的油,竟是少了这么多,便不禁拿手痛苦的蒙住自己的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一旁的张延龄被这怒吼声吓醒了,忙是脑袋一摆,正襟危坐,立即捡起案牍上的力学论,擦着眼睛继续看。
张喜忙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刮子:“是,小人万死。只是老爷……您虽是好学不倦,可……身子也要紧啊。”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张鹤龄冷哼。
“若是身子垮了,生了病,也是需费银子去治的。”张喜苦口婆心的提醒道。
“我……我……”张鹤龄就道:“我身子好,可以熬着。”
“熬下去,小病就成了大病了啊。”张喜忧心忡忡的继续道:“老爷,现在府里上下是多事之秋,您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可怎么办?”
张鹤龄听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而后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张喜。
张喜心说,自己一番肺腑之言,这老爷听了,定是受用,少不得将来更加信任自己了。
张鹤龄喜笑颜开的道:“你这狗东西,就晓得抬杠,正好关外的工地上,就缺一个抬杠的,你这么喜欢抬杠,来来来,明日给老爷收拾了东西,给老爷我出关去。”
这情景令张喜始料未及……
“不能啊……”张喜一愣的功夫,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悲剧的色彩,他一下子匍匐在地:“老爷,小人可是对您忠心耿耿。”
“不给老爷我去关外工地上工,你也敢说忠心?来人,来人,将他抬下去,这狗东西糟蹋了府上多少粮食,早就养不起这狗东西了,带走,让人盯着他,明日绑去给常威,让常威安排一个扛枕木的差事!”
几个下人听着噤若寒蝉,七手八脚的要将张喜扯出去。
张喜不肯走,挣扎着,哭嚎着:“老爷,老爷,小人跟着老爷喝了这么多年的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可这令人讨厌的声音,没多久,就渐行渐远,最终听不到了。
张延龄打了个寒颤,不禁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哥,这……是不是过了?”
“没过。”张鹤龄面无表情,一副睿智的模样:“一点都不为过,那部陈盖的工程管理论,你有没有看过?里头有一句话,可谓深得我心,工程非寻常事,所治的,尽为壮丁,这血气方刚之人,聚在一处,便是隐患,需有人服你,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既要将他们喂饱了,让他们下气力干活,还需立威,如何才能立威呢,便是要他们晓得,我张鹤龄,是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的,为了修这铁路,我什么事都做得出。这叫什么,叫破釜沉舟。本来呢……为兄是想把你送去关外扛枕木,你都送去了,这上上下下,包括了那懒散的常威,还敢耽误事吗?还敢跟我说一个不字吗?其余人,还敢说有困难吗?可思来想去,你虽是蠢了一些,可毕竟是我的兄弟啊,做人总还要留一线良心,不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张喜正合适,这狗东西在府上这么多年,待遇越来越好,养在府里,早就觉得不值了,正好借个由头把他送出去,还借此让常威这些人看看,我们张家盯着他们,他们休想敷衍了事。”
张延龄吞了吞吐沫,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的后襟一凉,竟有些毛骨悚然,敢情自己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
就在此时,一队使者抵达了京师。
新皇登基,早已传檄天下各处,哪怕是个个藩国,也需纷纷派出使节,来京里庆贺。
朱厚照对这些使节,甚是看重,他亲自接受了使者们的朝见,随即便提出了要求各国王孙来京的‘建议’。
这虽是建议,可实际上,却显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方继藩此后私下宴请了各国使节,却是明里暗里的暗示大家,当今皇上性情如火,脾气比较急,一般情况之下,他若是要办的事,大家伙儿若是不办,陛下少不得要龙颜震怒。
接着,又开始暗示,明军可能以吕宋为跳板,进攻爪哇的葡萄牙人。
不只如此,吕宋当地的土著,但凡是当地土人酋长之子,都需派子弟入京。
各国使节一时惶然,一时之间议论不休。
过了几日,方继藩又将诸国使节拉去了西山,观摩第一军操练。
第一军队列的操练已是结束,开始接触枪炮。
一列列的队伍,统统实弹,一时之间,枪声不绝,炮声隆隆。
操练完了,方继藩便入宫见驾。
朱厚照在奉天殿里,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老方,你来看看,奥斯曼使节,竟敢和朕说这样的话。”
他说着,恼怒的将一份奏疏摔在了案牍上。
身旁的刘瑾,连忙取了奏疏,送至方继藩面前。
方继藩接过,低头一看,忍不住道:“这奥斯曼使者的汉文,倒是不错,对仗工整,引经据典,便是行书,也如行云流水,看着令人舒坦,这模仿的,想必瘦金体,不错,不错。”
朱厚照鼓着眼道:“现在是鉴赏这个的时候吗?你没看看里头说的是什么?”
方继藩只略略一看,心里却是觉得好笑,这奥斯曼人,居然引用了儒家之言,隐晦的批评大明皇帝不仁,召各国王孙来京,和历朝历代的质子没有什么分别。
方继藩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道:“陛下,这有什么好气的,这奥斯曼的使节,不过是个腐儒罢了。”
朱厚照冷哼一声,余怒未消的道:“他说朕不仁,便是说他们奥斯曼人仁义远播,朕岂有不气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