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转过弯来了。
他凝视着方继藩:“那么,这佛朗机的王公们,一定要尽心竭力来将这郁金香的价格涨起来,如若不然,就是万劫不复了。”
刘健亦是注视着方继藩,也开始生出了兴趣。
方才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不过许多人虽有疑问,却是不便相问,刘健不同,他咳嗽一声,道:“难道这些王公,不会对刘文善不利吗?”
“不利是肯定有的,不过佛朗机一盘散沙,所以刘文善所选的地方,乃是北方省,那里商业气息浓厚,西班牙人虽然统治那里,却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控制,这也是为何刘文善选择北方省的原因。何况,刘文善暗中用的是大量的人头交易,他们想要追查,也需要一些时间。更不必说,若是他们大张旗鼓的拿人,反而会引发巨大的恐慌,陛下、刘公,你们想想看,若是这有郁金香球茎的人,想要出货,却还要被人拿了,这等消息,是捂不住的,一旦传出去,郁金香球茎的价格,就更加是一泻千里,便连半分营救的可能都没有了。”
“许多王公势必会联合起来,疯狂的开始收购郁金香,他们定要将这郁金香的价格拉抬起来,可这一边,王公们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和国库的资金疯狂的收购,另一边却是刘文善人等疯狂的将这不值一钱的郁金香换成数不清的金币和银币,无数的金银,就如同是从天而降一般,落入刘文善等人的口袋里……直到各国的国库枯竭,甚至是信用破产,最终……他们非但没有将郁金香拉抬起来,反而是一泻千里,输了个精光。”
弘治皇帝认真的听着,此时,猛地眼睛一张,忍不住道:“刘文善真有苏秦、张仪之才啊。”
是啊,这不就是连纵的苏秦和张仪吗?
靠着一己之力居于幕后,料准了佛朗机各国的心思,暗中操作……
“这样说来,佛朗机各国……”
“他们已经被吸干了。”方继藩很肯定的给出答案,虽然没有接到准确的消息,可既然刘文善等人安全回来,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的金银,这就说明计划已经成功了。
方继藩笃定的道:“郁金香这等事,要嘛不卖,而一旦卖了,便是不死不休,不压干榨尽,是断然不会结束的,哪怕是刘文善想要结束,佛朗机人也绝不会甘心结束,只有当他们最后一个铜板耗尽才会结束。这便是人心,人的贪婪放大了无数倍,当他们借助于郁金香资产不断的翻倍增值时,便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的资产缩水了,这就如一场豪赌,不到最后,绝不会罢手。”
弘治皇帝眼中闪过惊异,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觉得森森然的,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花儿,居然直接导致无数人的家破人亡,数不清人的积蓄,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这郁金香,甚至比一支军队还要可怕啊。
所取得的成果,更是可怕。
方继藩又道:“陛下,其实……儿臣……”
“你继续说下去。”这又是一个新的大门,弘治皇帝对此极有兴趣。
“儿臣这样做,原因有三,其一,是为了报当初西班牙人袭略我大明以及新津之仇,此乃国仇,区区西班牙,竟敢侵门踏户,冒犯大明天威,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其二,是陛下敕命儿臣开府建牙,经府需有所成效,不得已而为之。”
“而这其三,却是因为儿臣的身体流淌着道德的血液啊。”
“……”
奉天殿里,许多人本是心里森森然。
听到方继藩这一句道德的血液,顿时懵了。
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心里俱都想,姓方的,还真是狗一样的东西啊。
方继藩却是振振有词的道:“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天子与诸臣,也多以史为鉴。而如今,新政已经开启,资产的价格,高低起伏,未来,又何尝没有此等泡沫化的风险呢?郁金香本是最不值钱之物,却可人为将其炒高,其危害,甚至可以使无数人家破人亡,泡沫从经济学而言,其实有它的好处,可以使大量的资金,调配至这个领域,加快生产,使一个又一个的新兴产业,疯狂的壮大。”
“可一旦,这泡沫出现在郁金香这等无用之物上,那么其危害,也是显见了。因此儿臣如此做,便是要立下一个榜样,让天下人都知道,在佛朗机发生了什么,等刘文善回了京师,儿臣还要命他将这郁金香著写出一部书,详细的记述郁金香的成因、发展、结果,如此,方可使后人铭记,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史为镜,以前人为戒。对于佛朗机人而言,对他们又何尝没有好处呢?他们今日不吃这个亏,以后还要吃,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的跟头会摔得更惨,儿臣命刘文善、刘瑾,以及佛朗机人王细作人等,万里迢迢前去佛朗机,正是抱着这悲天悯人的情怀,要使天下四海之人,晓其厉害,如此而已。”
弘治皇帝:“……”
刘健咳嗽,略显尴尬。
谢迁脾气就不一样,好在这次他忍住了。
李东阳微笑,嗯,他习惯了。
张升、马文升人等,脑子还跟在方继藩话里藏着的道德迷宫里转着弯弯。
只有欧阳志,一如既往的露出一脸佩服之色。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才道:“继藩说的没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此当引以为戒,刘卿家该当修书。此次,继藩……干的不错,而刘卿家人等,万里迢迢,不辞辛苦,此去佛朗机,又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可谓是劳苦功高,此不世大功。”
定了调子,弘治皇帝心里顿时舒畅了起来,却不知,他们带回来了多少金银。
方继藩面带微笑:“想来,市舶司过几日,就会有奏报来。”
没几天也算不清楚。
当然,到底带回来了多少,也只有天知道了。
可是……
果然在这时,有宦官匆匆的入殿:“殿下,殿下……证券交易所,疯了,四洋商行股价暴增,价格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四洋商行就涨了三倍价值。”
弘治皇帝嘴张开,有鸡蛋大。
啥?
这奏报,才刚刚送到朕的手里呢,一个多时辰之前,消息还没传出去,四洋商行就涨了。
这些商贾的反应,竟如此迅速?
四洋商行的股值,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许多商人,持有的并不多,多是市场上某些人零星的持有。
这股票的大头,多是在宫中和西山。
当然,也有一些大鳄,如王不仕持有了不少。
弘治皇帝倒有几次想减持了四洋商行,毕竟这四洋商行,足足两年没有过动静,完全是出于对方继藩的信任,才将这四洋商行放在手里,而现在……
转眼之间,翻了三倍。
而且……现在消息应当已经在京师里传开了吧。
接下来……
弘治皇帝的心绪流转间,已经红光满面,就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着朕手里有许多四洋商行了。
他不禁道:“刘卿家人等,此旷世之功也,来人,速传刘卿家人等觐见。”
萧敬哪里敢怠慢。
方才陛下还说是劳苦功高,现在就已是旷世之功。
这还了得,这刘文善……还有刘瑾……
一想到刘瑾,萧敬心里就忍不住酸酸的了。
当初的刘瑾,算个什么东西,自己正眼都不会去瞧的。
可现在看看人家……
萧敬自是把泛酸的心思收好,面带微笑道:“奴婢这便亲自去请人。”
说着,一溜烟的去了。
弘治皇帝的心情自是带着几分激动,努力的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带回来了这么多金银,是四洋商行的,这些金银,经府有什么看法?”
方继藩道:“陛下,有了这些金银,自是存入西山钱庄,作为储备,此后,只怕这市面上的银票要更多了,倘若统统流通于市场,只怕会引发市面上剧烈的通货膨胀,儿臣的意思是,一方面,借着这笔本金加大一些投资,另一方面,还需将这些银票,流通至各国去,如此,方可减轻关内的压力。儿臣希望借助于四洋商行,于西洋诸国,甚至其他地方,也开通西山钱庄,使其通行银票。”
通行银票……
弘治皇帝一下子就明白方继藩的心思了。
现在银票已在大明流通。
银票是靠金银的储备来背书的,现在有了足够多的金银,哪怕是将西山钱庄开设在各国,可只要储备金银足够多,慢慢的让各国接受,也并无不可,毕竟,只要西山钱庄可以做到随时取兑,且随时交换足额的金银,就足以让银票,畅行四海。
最重要的是,四洋商行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
它的股价,势必要疯狂的攀高,现在……该是它施展拳脚的时候了。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饶有兴趣的道:“你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