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和方继藩在西山,刚刚见完了一拨商贾。
商贾们很开心,能亲眼看看还能活蹦乱跳的太子和齐国公,是可以吹半辈子牛的事。
而朱厚照和方继藩也很开心,坐下来瞎扯几句情怀,便能糊弄人家拿出点实际好处来。
大家各取所需,似乎朱厚照瞅准了商机一般。
“不成,不成,往后得提提价,募捐五千两以上,或是肯招募一百灾民的商贾,本宫才陪他们吃饭。以后若是不需安置灾民了,本宫陪着别人吃饭,也能将泰山们的帐都抹平了。”
方继藩立即露出了崇拜之色。
朱厚照见他如此:“怎么,很羡慕吗?”
“不。”方继藩摇头:“是钦佩。”
“钦佩?”朱厚照一头雾水。
方继藩翘起大拇指:“殿下到了现在,居然还念念不忘着还账,且连自己的泰山的帐都还惦记着还,臣怎么能不钦佩呢,我从没听说过借了老丈人的钱,要还的。”
朱厚照一挑眉:“当然,本宫是什么人,本宫……”
王金元在外头道:“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来了。”
李东阳急匆匆的赶来,将奏疏进上。
朱厚照细细看过了,皱着眉,道:“老方,这大大的出乎了本宫的预料啊,怎么涌来了这么多人。”
方继藩忙道:“想来是灾民们不堪这灾年连连,隔三岔五,这地里的庄稼,也总是颗粒无收,朝廷的赈济,总是迟缓的缘故吧。”
朱厚照轻描淡写道:“既如此,那么……”
他顿了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追加两千万两银子来安置就好了,老方,这银子,理应够了吧。”
方继藩道:“若是省着一点,我想够了。”
李东阳听着,要晕死过去。
还加两千万……
这银子给国库的话,可以……
朱厚照将奏疏搁置到了一边,对李东阳道:“李师傅,你听到了吗?不必担心,灾民们本宫一定会好好的安置的,一定教他们妥妥当当,宾至如归,这都是本宫的子民,本宫绝不会让他们挨饿受冻。”
李东阳只是觉得眩晕,前前后后五千万两纹银哪,他发现自己开始渐渐不再担心灾民了,他担心的是皇上。
“臣……”
李东阳艰难的想说点什么。
可是……话却说不出口。
朱厚照一挥手:“好了,内阁里只有李师傅忙碌,那儿可离不开你,你自去忙你的吧,本宫这里,不必李师傅兼顾。”
“是,臣告辞。”
人就是如此,一开始可能三千万两已是吓着了李东阳,可再来一次两千万两,虽还是震惊,却也不至于让李东阳失色。
随他去吧。
这败家子。
……
第一批流民,已到了京师。
他们是被一群学员和文吏领着来的,沿途上,都有地方官府取了钱粮供他们吃喝。
快要京畿时,这必经之路上,却专门设卡。
江臣亲自带着一排排的文吏,在此摆了笔墨,搭了棚子,每一个灾民,俱都重新进行登记。
姓名、年龄、四肢是否完好,是否有疾病,来的是几口人,原籍在何处,是否能写出自己的名字,是否有一技之长。
记下了,而后制了木牌,分发给他们,此后,便准其进入京师。
这一批人,足有七八千人。
赵牡就在其中。
他不过是个少年,十三岁大,父母早已失散了,只懵懵懂懂的跟着队伍走,一路上,有人给他分发了红薯干和蒸饼,跟随着人流到了一处人迹罕见的地方,远处,这里正在建设新楼,那新修的道路,恰好延伸到了新楼的尽头。
无数的匠人在楼中忙碌。
而靠着新楼,则是连片的棚屋。
带着他的人,是个书院的书生,他管辖着九十多户人家,到了地方,这书生便忙去了棚屋里寻了人,片刻之后,便开始拿着一个簿子,开始指定大家各自的棚屋了。
据说未来,他们可能会住进那新楼里去。
不过现在,只能在那棚子搭建的屋子里待着。
书生带着九十多户人参观了棚屋附近的主要设施,有专门的医馆,有暂时新建的牙行,不过这牙行并非是用来买卖人口的,而是专职推介工作,还有一个小食堂,棚屋毕竟不能随便生火,未来会有大量的人口聚集在此,一旦酿成了火灾,后患无穷。
因而,这小食堂,就暂时负责了九十多户人就的饮食。
书生开始宣读,自此之后,他们便是第七组的人了,第七组九十余户,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他可以出面去解决。
这使赵牡心里安心不小。
他虽不太记得书生的名字,可这一路来,都是这书生照看着他们,有什么事,也都是他去交涉,他就如一个尽职的大兄长,且据说还读过很多书,博学多闻,他不但熟悉京里的情况,而且对上,还有书院给他撑腰。
这就导致,他成了九十多户人家与官府联系的通道,哪怕是有什么差役来,也都是先寻他来出面。
若是寻常百姓,零零散散,毫无组织,到了这陌生的环境,要嘛心里发虚,不知所措,要嘛这些灾民,会内部自行的出现一个类似于道门、帮派之类的组织,最终,这个暂时的棚户营地,混乱不堪。
可有了这个书生,一切都不同了。
这书生让他们安顿,而后便又去忙碌了,食堂里开始升腾起了炊烟。
而这沿途的几个病人,也被送去了医馆。
不只如此,还有车马送来了许多的被褥。
等那书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清单:“赵牡,赵牡。”
“在。”
“最新的消息。”书生笑吟吟的看着赵牡:“陈记车行需要七个车夫,其中一个名额,给了我们小组,你年纪最小,先去学着,明日会有人来领你,以后你去上工,也不必怕……出了事,来寻你也是一样,未来三年,我都得照应着你。明日卯时,你在自己的屋前等着,会有人来领你。”
赵牡不知道赶车是啥样的。
可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书生让他很信得过。
“好呢,明日我便去。”
接着,那书生又拿着单子,去寻下一家人了。
无数的商行和作坊,甚至是客栈和店铺,都产生了许多的岗位。
这第一批来的人,暂时都不担心没有生业。
虽然作坊和客店,都希望能够招募熟手,可太子殿下下诏,西山书院的书生们又隔三岔五带着宣传单来登门,成日念叨着招募灾民的好处,这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偏偏,你还不能赶人,西山书院的生员哪里是好惹的,有的商贾,是受了感召,而且确实缺人,生手来了,大不了让个老匠人带着便是,因而,愿意接纳这些灾民。也有的商贾,是其他人都招纳,自己若是不招纳,难免以后出门在外,会难堪,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到了次日清早,便有各个作坊和店铺的人来,领着人便走。
对于这一切而言,赵牡一切都是生疏的。
他只知道,自己的活儿,并不累,跟着一个老师傅,沿着既定的路线,赶着车马,运载货物,再过几个月,他便可以独当一面了。
下了工回来,他才发现,这棚户区域,又扩大了许多,今日又来了不少人。
同一个小组的人,成了左邻右舍,彼此之间,也都熟识了,能让人安心一些。
至于涌入来的新人,其实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傍晚的时候,那书生都会来走一趟。
这时候,便会有人去寻他,有的是求他代写书信的,也有的是希望让他帮忙寻找自己的失散的亲人,或是上工时的烦恼,偶尔也会倾诉。
赵牡没什么烦恼,他是孤儿,倒是无所谓,白日上工辛苦,夜里,自是到了棚里,盖上新的被褥,倒头便睡。
……
哪怕是得了各大商行的资助,这银子,还是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要安置这么多人,绝不是轻描淡写的依靠感召和诏书就可以解决的。
朱厚照越发的头痛,方继藩最近倒是很乖巧,没有和他顶嘴,而是不断的跟着朱厚照一起,解决一个又一个新的难题。
譬如……棚户区里的水井开始不足了,此前还是低估了人们用水的需求,得赶紧命人,带上家伙,多去打水井。
又譬如,大量的新楼,人力不足,新来的灾民,又大多没有建设的经验,需赶紧培训一批泥匠和瓦匠。
医学院那里,也是人满为患。
小病自然是去医馆,可到了大病,却不得不送来医学院来。
医学院的学员倒是不少,可蚕室的床位明显不够。
不得已,花钱吧。
朱厚照看着账目,有点懵:“老方,我们可能花的有点多啊。”
方继藩凑都不愿意凑过去看一眼,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样子:“殿下贤明,自有明断,臣什么都不懂,还是不要求教臣了,噢,殿下,这是刚刚送来的奏报,说是明日,只怕还有四五万人抵达,东区已经人满为患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