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腿疾还去南昌?
张升看着萧敬。
不敢相信。
太子带着几个扈从,就有自己儿子。
他不敢相信。
可是……却又不得不信。
萧敬是不会开玩笑的,这事儿,只要一查即知。
张升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哭。
找死啊,这是找死啊。
那宁王,勾结了鄱阳湖水贼,又有宁王卫,形势已经越来越严峻,或许,现在宁王已经反了,这个时候,去南昌,还号称要杀宁王,这不就是在找死吗?
张升想死。
他无措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速去准备吧。”
一直诏令,转瞬间而出。
一时之间,京中沸沸扬扬。
可陛下一意孤行,在当日,英国公张懋代天子巡阅了三千营,次日一早,三千营开拔。
大明所奉行的,乃是天子守国门的方略。
其实这更像是宋时强干弱枝战略的延续。
在宋时,大量的军队集结在国都,牢牢掌控在皇家手里,以至于边镇和地方州府,几乎无兵可用,一旦到了战时,再从开封抽调兵马,军队的调度,极为繁琐,这也是宋时虽有禁军百万,可实际上,对于边镇的控制力并不强的原因。
而文皇帝吸取了这个教训,一方面,大明的精锐不能形成藩镇,最终被边镇的军将们控制,既如此,索性定都在大明隐患最大的北方,也即是北京城。
如此一来,国都距离前线极近,而天下最精锐的兵马,屯驻于京师,朝廷可以随时掌控,不必担心,形成藩镇的局面,又因为京师距离边镇不过数日之遥,自北京走一两日,便可出关,因而,一旦有了战事,朝廷可以随时调用京营驰援,哪怕是平时,京营和边镇,也可来回换防,不需太多成本。
这个国策,既吸取了导致唐朝灭亡,地方将军们拥兵自重的教训。又吸取了北宋强干弱枝,以至北宋处处被动挨打的局面。
可是……这其中,也导致了一个致命的缺陷,即边镇虽是固若金汤了。可因为天下的精兵,都聚在京师和边镇一线,南方,尤其是江南一带,大多是普通的军卫为主,这些军马,几乎没有薪俸,管理紊乱,说他们是民兵,都算看得起他们。这才是区区一个倭寇,引发了东南混乱的直接原因,靠一群农民,能驱逐水寇吗?
现在宁王作乱,之所以引发朝廷动荡,也正因如此,宁王是蓄谋已久,他的宁王卫,势必是精锐,又暗通了水贼,而江南一线的官军卫所呢,几乎没有一个,能战的,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军马,也只有守备南京的一些卫队,还可一战。
朝廷要讨伐宁王,就必须抽调京师的京营,可皇帝在京,边镇也需防备,京营人马,又不能抽调太多。
现在……问题解决了。
陛下御驾亲征,于是乎,三千营,五军营、勇士营、骁骑营、神机营、金吾卫,倾巢而出。
御驾亲征,动员的反而极为迅猛。
张懋率军出发不久。
弘治皇帝行在便已出京,浩浩荡荡的勇士营随扈,张懋是先锋,天子自居中军,左右两翼,则为精锐的三千营,此后,各地五军营骨干抽调而出。
此次,弘治皇帝决心将士的封赏,支取内帑,这令陪驾的众臣,还有内阁各部,心里好受了一些。
陛下有银子啊。
大家早就私底下算过了,内帑里的存银,至少六百多万两,这个数目太惊人了,现在内廷的收益惊人不说,最可怕的是,陛下他只进不出。
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马文升,以及翰林侍讲学士欧阳志,俱都随行。
因为中军出发的极快,只用了两三日时间,便直接出了京,勇士营和金吾卫伴驾左右,这万余军马,又有两万的三千营和部分的五军营护翼,前头更有骁骑营为先锋,再之后,则是六七万五军营,粮草调度不及,虽此前兵部为了平叛,已在各处征召了民力,在沿途有所供应,可想要维持十数万大军,还有捉襟见肘,所以后队殿后的五军营,则故意放缓了开赴的脚步。
只是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前锋和中军先行,这引发了巨大的担忧。
从前的弘治皇帝,对于大臣们的建议,历来是愿意听取和采纳的,可近来,越来越开始‘蛮干’起来,臣子们根本拦不住,对他莫可奈何。
出了京,弘治皇帝只一味命中军急行,中军走的太快,左右两翼,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前锋的张懋一看,哎呀,陛下的中军都要追上来了,于是,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疯狂的斥候,在沿途各州府游荡,因为急行,他们需更快捷的打探各处,防止出现可能出现的敌情。
弘治皇帝骑上了马。
坐在马上,他气喘吁吁,尾随而来的萧敬一味苦劝,请陛下上乘舆,可弘治皇帝却是大手一挥,以至于,一日骑马下来,便觉得两侧的大腿被磨破了,淤青了一块,他咬着牙,让人用热巾敷了,方才缓解一些。
此时刚刚扎营,欧阳志没有去吃饭,他的右手,还是被包扎的像个猪肘子。
弘治皇帝道:“卿家的两股没有磨破吗?诶……要不要也敷一敷?”
欧阳志道:“陛下,臣久习弓马,已是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弘治皇帝感慨;“当初听说太祖马上得天下,今日方知,人在马上,何等艰辛……”他情绪不好,郁郁不乐,若不是天色要黯淡,他甚至还想催促中军再急行数十里。
欧阳志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想来为太子殿下,心急如焚吧。”
“这个小畜生。”弘治皇帝痛骂:“当初若知道他是这般,真恨不得溺死他。”
骂了一通,也没有解恨,却是突然一叹:“可即便是畜生,也有舐犊之情啊,太子再顽劣,他也是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肉,他调皮,是朕疏忽了他,没有将他教育成才,这是朕的责任。他总是一意孤行,急于立功,朕在想,或许是朕真的错了,朕有时,对他过于苛刻,总希望他能做个完人,这压力,太大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郎,怎么承受的了呢?朕未成年的时候,吃了许多苦,所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他自幼被朕和她的母后溺爱,可现在长大了一些,朕却又期待他能做个好太子,如朕做太子时一般,这……”
弘治皇帝说罢,摇摇头。
“是朕错了,既然错了,就要弥补,朕得将他找回来,他不能死啊。”
欧阳志道:“有恩师在,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弘治皇帝一直奇怪,为啥欧阳志在得知太子和方继藩跑去了南昌府,他一点都不急,现在听了欧阳志的话,弘治皇帝不禁道:“卿一点都不担心?”
欧阳志摇头:“恩师不会有事。”
“倘若有事呢?”弘治皇帝不满意这等干巴巴的回答。
欧阳志如复读机,还是那等稍稍卡壳的那种:“恩师不会有事。”
弘治皇帝绝望了,他放弃了继续询问,只道:“朕要早些就寝,明日,还要赶路。”
他一声叹息,心事重重。
……
大帐之外,马文升眼里布满了血丝,有点上火,因为大军出来的太急,兵部的准备不够充分,预备的帐篷不足,粮草,也大多都是库中的陈粮,各处的军将,围着他,七嘴八舌的叫苦。
马文升既不敢说,你们找皇上去,这怪不得本官。又不能说,你们吃屎去吧。
却只好和颜悦色:“共体时艰,共体时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哎……”
好不容易挣脱开这些军将,帐篷不够,他和张升同住一个帐子,掀开帘子进去,便见张升背着身,抹着眼泪,马文升又叹息:“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张公,别哭了,哭了也哭不回来。”
张升眼泪泛滥出来:“负图,你这就不知了,吾儿有腿疾啊,去了南昌府……哎……宁王狼子野心,一旦察觉了他们,岂会轻易放过?”
马文升不想听他唠叨,白日伴驾的时候,他听弘治皇帝碎碎念已念的够多了。
太子擅自去了南昌的事,乃是机密,只是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因而,陛下也只能跟有限的几个人说,自己是受害者啊。
“天哪。”马文升锤着自己心口:“上苍不仁,怎么现在的孩子,都这么闹心啊。养儿莫若养犬。”
张升幽怨的道:“吾儿非犬。”
马文升已是疲惫不堪,陛下只管着出征,自己却需居中调度,且这中军,乃勇士营和金吾卫,不在兵部尚书的管辖范围内,人家可不像京营那般,跟他这兵部尚书客气,住的不好,吃的不饱,是要骂娘的,且又走了一日,累得一塌糊涂,索性不理抽泣的张升,靴子也不脱,倒头便睡,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张升也只好忧心忡忡的,伴着这鼾声,勉强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