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浮台三中翻新,一条视频在网络疯传。
视频是位大叔拍的,他平时就爱拍些工作的日常,之前的视频反响平平,就那一条忽然火爆全网。
那段视频中,镜头画面从天台风景一下转换到墙面,白色粉笔字用漂亮的行楷写着一句话——希望有一天可以睡了周祁,然后再甩了他。还伴随大叔带有浓重浮台口音的普通话。
“希望有一天可以睡了周祁,然后再甩了他——”
大叔讲得稍稍磕绊,读完后有几秒的空白,然后反应过来:“耶,这小娃娃可以啊,胆儿挺大,不晓得你现在睡没睡到那小伙子。”
末了还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立青是从好友陶芮口中得知的,她把视频发过来,津津有味八卦着,长串的语音条轰炸。
没有把语音全部听完,那一瞬间人已经懵了。熟悉的字迹与话语,远风拂尘,记忆清晰起来。
她们高三毕业那年,天台还没有锁,遵照“传统”,每届毕业生都要去天台扔纸飞机。
天台混乱一片,宋立青毫不起眼在其中,手中捏紧了纸飞机,她频频回头,在这人群中找寻一抹身影。
最终找到了,他与人聊的正欢,女生是隔壁班的文娱委员,身材高挑漂亮。宋立青垂下眼,看见宽松校服裤也难遮掩的胖,没给她多忧伤,手中的纸飞机在催促声中飞出天台。
下一秒,她看见周祁也将纸飞机飞出。
纸飞机飞完,大家自然也散了,天南地北的散了,远大理想藏在了风里,或者还有无疾而终的暗恋。
宋立青目送着他们离开天台。
好像才子佳女最相配。
那天宋立青在天台待了很久,一个人默默掉眼泪,脑海中闪过周祁的笑脸,但全与她无关,眼泪擦了又掉。
宋立青吸吸鼻子,越想越烦,越烦想的越多。
不知道是谁带上来了一盒粉笔,最终没有用上,丢在了地上,粉笔盒是散开的,白色粉笔断成好几截。
宋立青扯着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缓缓走过去,捡起半截粉笔,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写了很多话。
她只敢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在她们毕业后的一年,天台被锁住,禁止任何人上去。那些话无人知晓,真正不起眼了,风吹日晒,字迹斑驳。
当宋立青看见视频的时候恍惚了一下,她在想当初写的话,已经记不得了,当时的情绪低落又愤恨,半骂半表达喜欢。
那面墙的前半段话已经完全看不清,只有那句“睡了他,再甩了他”清晰可见。宋立青又气又想笑,老天爷这是要干嘛?过去这么多年了,怜悯自己?给自己一个把他睡了的机会?
宋立青一笑而过,没再关注这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日子静静地过着。
偶尔会打开班群看一眼,她设置了免打扰,因为安静了很久的群因为这件事热闹起来,大家伙都在吃瓜。
那种全世界都在猜只有自己知道的答案,是很奇妙的感觉,宋立青在屏幕那头低声一句“笨蛋”,然后把手机关掉搁在一旁,打开投影仪开始美美追剧。
这种感觉很快被打破,那位要被睡的主人公突然诈尸。
小心脏瞬间给提起来了。
好友加了有八年,两个人的聊天界面只有三句话,宋立青当时一直没舍得删,后来是生活充实忘记了。
一六年高中毕业的时候。
宋宋:[你的英语笔记我还没还你。]
Z:[不必还了,留个纪念。]
宋宋:[还会回来吗?]
这句话之后,那头没有再回复过,朋友圈偶尔会发一下天气。
那晚,熬了大半个月夜赶方案的宋立青准备早睡,困意很显,手机响了一下,她身心疲惫拿起来看。
Z:【希尔顿1405】
退出点开重复了好几次,瞪大眼看那条信息,不敢相信。
困意伴随那几个字全然消散。
发错人了吧,宋立青当时就在想。毕竟那么几年没联系过的人,这突然发一个房号过来,那肯定是发错了。
于是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那头是秒回,发的语音。
过去喜欢的人突然联系你,给你发房号,还发语音,说内心毫无波澜那是扯淡。宋立青没办法做到,怎么着都是青春时期喜欢过的人,再者不是都说青春时候的爱恋最纯洁,没有任何杂质。
那也是最难忘的,后来很多年都会成为一种感觉放在内心深处,偶尔拿出来晒一晒。
宋立青指尖微颤点开语音,低沉熟悉的嗓音时隔多年从听筒传递而来,落在耳边。
“宋立青,你不是要睡我吗?主动权给你。”一声低笑后又说:“怂啦?”
怂不知道。
人是已经傻掉了。
他怎么知道那句话是自己写的了?除了他还有谁知道了?
宋立青漂亮小脸皱起来,懊恼不已,毫无形象嚎叫一声,扯起被子将自己整个捂住。房子隔音差,隔壁对于她的嚎叫给予了锤墙回应。
那边还骂了一句“傻逼”,宋立青此前工作加班本就积攒了不少的怒气,再加上刚刚心事被戳破,这一秒的怒气值拉满了。
她也很用力锤墙回去,骂他傻逼,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还是干嘛,以往就是互骂一句傻逼就没了,这会儿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都钻了出来。
宋立青开始冷静了下来,然后忽然觉得没劲,她以“秒男”二字单方面结束这场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争吵。
隔音差,能知道很多事情。
说完以后,她戴上耳塞,那边怎样都与她无关了。
周祁的那条语音自然没有回复,不知道回什么,好像不管回什么都尴尬。
那晚她也没睡着,睁着眼睛看宜家斗柜上摆着的中古时钟。
或者说,她隔着旧物件在看过去。
没有回复以后,他也没再找,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莫名而来,也莫名而去。
当强行不在意的时候,最在意,宋立青总点开对话框,想要问一问什么意思?
她现在倒不在意他怎么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就想问问什么意思?
就几个字,宋立青快一个星期也没发出去,每次输入好后又删除,心说,算了算了,还是别问比较好。
她的心事影响到了工作,被甲方骂,被领导骂,例会上面点名批评她。宋立青还是第一次遭这么骂,刚实习那会儿都没被骂这么惨。
待她较好的陈姐会后单独找她聊天,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休几天假处理一下?
宋立青大二的时候爸妈告知她离婚的事,还有重组了新家庭。当时以她成年了,能独立生活为由,谁也没要她。没有家,自然也不会出事,她捧着咖啡摇摇头。
“不是家事,那就是□□了。”陈姐很笃定的语气,看向她。
宋立青怔了一下,没点头没否认。
陈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遥远的事,轻叹一口气,感慨着:“小年轻就是好,还能为情所困。”
宋立青苦笑:“陈姐,这哪算什么好事啊,都影响到工作了,前面被骂的那么狠。”
陈姐也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不介意的话就说说吧,你被困扰着的原因。”
宋立青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袒露这件心事,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打算。她张了张嘴,在想怎么委婉拒绝,陈姐毕竟年长她十岁,见人见事都多,看她那样就明白了。
行吧,不方便说。
陈姐没再追问下去,提醒她平衡好生活跟工作,喝完咖啡,走出几步又折返,看着她。
“放你几天假,去及时行乐。”
影响工作的根源在于周祁,要解决,那么就是找到他,把话说清楚。陈姐所说的及时行乐,宋立青想了想还是作罢,一时的乐会牵扯更大的祸。
休假第一天,宋立青没找人。
捧着手机纠结了三小时。
第二天,将出租房搞了大扫除,衣柜整理一遍,断舍离一番,已经做到无事可做,她拿起手机,又犹豫了。
第三天喝了点小酒,微醺上头,打通电话。
位置发给他以后,宋立青又开了几罐Rio喝,等人到的时候已经醉了。
周祁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开门,一开门扑鼻而来的淡淡酒味夹杂沐浴香味,他抬眼瞧见通红的耳朵和脸颊,不由皱起眉头。
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宋立青冲着他傻笑,这会儿大脑停止运转,遵循身体本能,直愣愣扑过去。
周祁把人给接住,往屋里带,老居民楼的房破旧简陋,但宋立青布置的很温馨,暖色调氛围,添置了不少软装。
黑色茶几上摆放好几罐Rio,周祁低眼看了看怀里的人,忽然笑起来。
头一回见果酒醉人的。
电话里说见面谈一谈,眼下人都醉的一塌糊涂,没法谈,周祁把人抱到床上躺好,掖好被子,再将客厅的垃圾收拾好,准备待会出去顺路丢了。
身后忽然传来动静,床上的人不知何时下来的,光着脚丫,踩在灰白色瓷砖上,眼神迷离,唇微张着,水润润的,看上去很好亲。
周祁不着痕迹挪开目光,喉结滚动。他叹口气,弯腰抽了张湿纸巾擦手,擦完手后将身后不远处,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人打横抱起,往卧室走。
过近的距离让宋立青心跳加速,声音震耳欲聋,脸颊贴上他的胸膛,结实有力,能听见他的心也砰砰砰跳。
她清醒又不清醒。
前面看见他在收拾客厅垃圾时,宋立青想,这人怎么这么好呢,好适合当家庭主夫,又在想,他什么时候学会自己做家务了呢?英国改变了他那么多吗?
再度被放到床上,宋立青眨了眨眼,伸手拉住要走的人,“不是说好谈谈嘛。”
月色柔和,窗帘未拉,递进月光,周祁先是看了一眼被月色笼罩紧握的手,再看醉醺醺的人,唇角微扬,“不和醉鬼谈。”
“哦……”
周祁“下次再谈”刚到嘴边,宋立青语出惊人,偏偏那双眼还单纯无辜得要死。
“那就跟我睡一觉吧。”
这话她说出口就好像是“那就请跟我交往吧”一样真诚,周祁愣了片刻,就那一瞬的时间,宋立青起身主动将唇贴上去。
服务生的“不好意思这边能稍微让一下嘛,上一道菜”将宋立青从回忆拉出来,她放下手,哦哦一声,搬着椅子往左挪开。
菜开始陆陆续续上。
宋立青再扭头去看,那人衬衫已经扣到最上面,严丝合缝,忽然,他察觉到目光一般,直看过来。
冷淡的眼眸多了一份意味深长的笑意,手中捏着茶杯,清瘦的手指轻敲杯沿,眉梢轻挑,懒洋洋回答旁人的话。
“不回英国了。结婚?等她什么时候想结婚了就结,我等得起,等了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是谁就不告诉你们了。都见过。”
宋立青:“……”
说的煞有其人一样。
之前茶喝多了,这会儿只想跑厕所,宋立青没听那边再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包纸,跟陶芮说一声后起身往包厢外走。
跟着指示标找到洗手间,宋立青上完厕所没有着急出去,在洗手台照了会镜子,骨相上乘,似有若无的妆感衬得她十分清冷,黑长蓬松微卷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后。
不是千篇一律的美,她很有自己的风格,像风像雾,难窥测,在快时代中慢节奏地生活,坚韧破碎,又治愈。
宋立青手腕挂着绿檀手串,甩手时会发出轻微珠子碰撞声。
走出洗手间冷静出来就看见周祁在吸烟区,倚着墙,唇间叼着一根烟,见到她,抬手将烟拿下摁灭。
慢步朝她走去。
宋立青转身想逃,谁料那人突然加快了脚步,手腕被抓住,机械表冷感很足,贴到肌肤时递进冷意。
她心也一冷,绝望闭了闭眼,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的。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来了。
解释的措辞早就在心里过了很多遍,这会儿说起来顺畅,像没感情的机器人。
宋立青转身跟他面对面。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能对自己负责,那晚就当是喝多了,咱们各取所需了不是……你也快乐,我也快乐了……”
他玩味笑着看她,宋立青开始没底气,声音越说越弱。
周祁不紧不慢哦一声,然后好笑问道:“让你快乐了,所以就给了两百的嫖费?”
“也可以这样说……”宋立青反应过来,“不是!”
“那是什么?”
宋立青想不出来,妥协认命,“好吧,那是的。”
片刻,抬眼跟他对视,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觉得少了吗?我当时全身上下就两百块钱现金,我把全身家当都给你了。你要觉得少的话,我现在微信再转你……”
周祁:“……”
“行,你转,我看着。”周祁松了手,抱臂看着她,语气有几分嘲弄。
宋立青如芒刺背,僵硬的动作拿出手机,面容解锁,点开微信,通讯录从头滑到尾。
没找到人。
“我好像没有你微信……”
“怎么没有呢,你看看黑名单躺着的是不是我。”
宋立青:“……”
太紧张忘记了。
周祁冷哼一声,黑名单就他一个人,六百个好友,就拉黑了他。
还他妈睡完以后拉黑,不带一点拖泥带水的,十分果决。有点良心给了钱,但也就他妈两百,夜店牛郎都点不到,但是能睡到他周少爷。
周祁脸色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