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逊留下来负责镇守州陵的,是东吴宿将潘璋。
当时日进入到九月后,江南的天气,就不可避免地变得阴冷起来。
特别是州陵就位于江边。
江上不断涌来的水气,更加深了这层阴冷。
脸上有着刀疤的潘璋,正带领着亲信在巡视着江防。
由于近来长江的水位,变得越来越浅,导致那些原本隐藏在江中的铁索,有些露出了江面之上。
望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铁索,潘璋心中并无多少担忧的心思。
他来巡视,最多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待略微巡察了一圈江防后,潘璋揉了揉干燥的手,回到了州陵城中。
刚刚坐下,潘璋言语中就带着遗憾地说道:
“今次出征,吾只遗憾未能瞧见中秋之烟火。”
中秋节起源于先秦,在经过两汉四百年的发展后,已渐渐成为汉民族传统节日中重要的一环。
这一点在南方地区,尤为显着。
对于南方地区的人来说,中秋节在当下,有着家庭团圆的美好寓意。
潘璋表面上是在说想念中秋节的烟火,但实则是在对亲信抒发思亲之情。
而思亲之情,可谓人人皆有。
诸位亲信在听到潘璋的话后,脸上无不露出遗憾之色。
但很快的,他们脸上的遗憾之色就消失不见。
“若一切顺利的话,大将军或许能在年前攻克公安。
到那时,吾等愿随将军一同在公安城内,观荆州之烟火!”
说话的人,为扬州人士。
为扬州人士,他口中却说着要观荆州烟火,初听有些鸠占鹊巢的意味,但再仔细一想,这句话又透露出当下吴将的野望,或者说自负。
荆州迟早会是他们大吴的疆域之一!
潘璋听出了属下的野望与自负,但他并未因此怪责属下。
因为类似的想法,在潘璋的心中更为浓烈。
不久前潘璋刚刚收到来自陆逊的最新军报。
尽管徐盛那里出了点意外,但徐盛好歹勉强也算将陈到的援军牵制在了洈山附近。
除去徐盛那方面外,江陵通往公安的陆上各条要道,皆有吴军的精兵强将驻守。
至于水路,想起方才刚刚看到的众多铁索,潘璋压根就没担心过这一点。
而在水路,陆路皆被己方牢牢控制的情况下,就算是糜旸及时从宛城返回,又能有何为呢?
说实话潘璋还有点希望,糜旸能够亲自回到江陵城中。
这样当糜旸看到那铁索横江的场面后,脸色定然很难看!
一想到这一点,潘璋就突兀地在诸位属
众属下不知潘璋为何突然发笑,可想到当下己方占据的优势局,他们也被潘璋的笑声带的大笑起来。
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呀。
但潘璋不知道的是,正如他所愿那般,回到江陵的糜旸,的确在观察着长江上的众多铁索。
只是糜旸的脸色,却一点也不难看。
望着在江水的带动下,略微有所起伏的铁索,糜旸对着身旁的魏延说道:
“吴国的工匠,在偷工减料呀!”
听到糜旸的话后,魏延差点笑了出来。
依照当世的常识,若是足铁的物件,是应该直接沉入江水中的。
哪怕长江的水位有所下降,又岂会有些部分会显露在江面上呢?
从这一点足以证明,吴军近年来打造出的铁索,绝不是全身内外都是精铁锻造。
不过这一点也属正常。
虽说自春秋以来,吴越地区的冶铁业就一直发展的不错,可再怎么发展,也要受到时代的局限。
长江的部分流域,面积是不小的。
要想打造出,完全阻隔那部分流域的铁索,是个相当巨大的工程。
东吴不是苏联,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以最高质量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
而吴国工匠“偷工减料”这一点发现,无形中会让汉军接下来的行动,更加顺利起来。
糜旸再次看向一旁的魏延说道:
“今夜,不要让孤失望!”
糜旸话语中的嘱托意味很浓厚。
知道内中紧要的魏延,连忙对着糜旸一拜道:
“请大将军放心,臣亦是荆州人士,水性颇佳。
今夜之事,断然不会有所差错!”
听到魏延的保证后,再看着长江上久散不去的雾气,糜旸点了点头。
...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夜色就笼罩住了整片天空。
而当天空中的月光,朝着江陵城外照去时,空中出来捕猎的猫头鹰,好似发现了什么令它畏惧的事一般,扑腾几下逃离了这片空域。
那么猫头鹰,看到的是什么呢?
只见这一刻,在江陵城外的港口中正灯火通明着。
大量的汉军,宛若暗夜中的幽灵一般,正林立在港口中,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意。
而站在火光中的魏延,正满头大汗的亲自指挥着士卒,陆续将一些巨物放入江水中。
能让魏延在寒冷的夜晚头上都是汗,可是他今夜的任务,定然不一般。
借助着周围的火光,可以隐约看到那些被放入长江中的东西,好似是船的形状。
但相比于寻常的战船,那些东西却显得格外巨大。
若有人拿着火把,去往那些东西的跟前仔细观看,就会发现那些东西竟然是一座座木筏!
那些木筏,每个周长都达到百余步。
当这些巨大的木筏,全部被放进长江中,竟一时间呈现了遮蔽长江之态。
见所有的巨型木筏,都已经进入水中,魏延从岸边直接跳上了为首的一座木筏上,然后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
在水战中,雾气是个绝佳的利器。
因为雾气常常会影响到敌军的视线。
为了对付吴军,糜旸一共准备了数十个大木筏。
在那些大木筏上,不止有着荆州中善水的士兵,还摆放了许多草人。
糜旸给那些草人,穿上了吴军的军服,木筏上插得也是吴军的旗帜。
在还未来到铁索横江的区域之前,吴军在江上是布置有一些斥候的。
但由于雾气的遮挡,那些斥候一开始以为,出现在江面上的是同袍的战船。
吴军斥候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除去雾气及草人的影响外,还因为荆州水军残破的观念,早已经深入到每位吴军的心中。
在每位吴军看来,笼罩在迷雾中的大型“战船”怎可能会是荆州所拥有的。
错误的判断,让吴军斥候对那些“战船”的到来,不仅不感到畏惧,反而有些还主动迎了上去。
不过再大的错觉,在来到身前后,也会瞬间被戳破。
只是到了这一步,吴军斥候再反应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当最后一位前来询问的吴军斥候,被箭矢射中跌入水中后,凭借着脑中的记忆,魏延知道最大的考验要来了。
若魏延没记错的话,前方的水域中有着许多吴军布下的,用来扎穿船底的铁锥。
随着木筏顺流而下的快速行进,不久后数十只木筏,就进入到了布满铁锥的区域中。
而就在魏延在担忧的同时,身处在木筏上的魏延,只感觉到脚下的木筏好似在水中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而有所停顿,但很快那种停顿感就消失无踪。
数十只大型木筏,继续顺利的朝着州陵城的方向前进着。
见脚下的大型木筏,并未被水中的铁锥捅穿,不止魏延,木筏上的每位汉军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顿时一阵阵欢呼声,在数十座木筏上爆发开来。
大司马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这样竟然真的行!
木筏上诸位汉军的欢呼,既是为了庆祝糜旸的计策成功,亦在庆祝自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下水。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糜旸派出的先锋军。
而为何先锋军,要求是每位士卒都善水呢?
这是糜旸为今日之事,下的一个保险。
很多本来走不了的路,是可以用人命填出来的...
木筏上的每位汉军,都知道自己的另一个使命是什么,他们是不介意为糜旸去死的,但如果不用死,又有谁会不高兴呢?
热烈的欢呼声,顺着朦胧的雾气,渐渐飘荡到了后方的糜旸耳中。
昨夜出征的不只是魏延。
听到耳边传来的欢呼声后,糜旸觉得已经不需要等待魏延的汇报了。
糜旸的嘴角露出笑意,他朝着身旁的丁封点了点头。
得到糜旸的丁封,连忙挥舞起手中的令旗。
而当丁封手中的令旗挥舞起,很快后方的数千只小舟上,也有人举起色彩斑斓的令旗回应着。
不错,就是数千只小舟!
诚然,赤壁一战让荆州水军几乎一蹶不振。
诚然,荆州多年的战乱,亦让大汉一直无法建造出许多大型战船。
但荆州的小型船只却是不少,特别是糜旸下令征集了荆州渔民的船只后。
要是正面与吴军水军对抗,小型战船纵使再多,也不可能敌得过吴军高大的楼船。
可在糜旸的苦心谋划下,现在的吴军满门心思都放在公安上,又哪来精力派出楼船来阻击汉军?
而在不担心受到吴军战船阻击的情况下,小型战船却有着一个相当大的好处速度奇快!
当数千只小舟上的汉军,都收到来自糜旸的命令后,几乎是一时间,江面上的数千只小舟齐齐扬起了帆。
数千只帆在寒风中,发出猎猎作响的破空声。
随着宛若赞歌的响亮破空声响起,数千只汉军战船宛若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州陵的方向快速飞去。
何为千舸争流踏浪行?
这便是!
等数十只木筏继续顺流而下,逐渐来到那布满铁索的水域中时,魏延将目光看向了,放在木筏上的火炬。
木筏上的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宛若一根根定海神针般,静静地躺在木筏上等待着召唤。
因为之前的顺利,这下魏延更是没有半点犹豫。
魏延命人在木筏上的火炬上浇满麻油,然后推到木筏前方。
等到完成这一切后,木筏正好来到布满铁索的水域中。
而不出意外的是,事先还一往无前的木筏,被水中的铁索阻挡,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可这一幕并未让魏延有所担忧。
数十只横跨长江的木筏,在铁索的阻挡下连接在一起,宛若一块水中陆地一般。
这让魏延得以顺利的一路退至中间的木筏之上。
站在位于中间的木筏上,魏延观测了一下,最前方木筏与自己的距离。
在估摸好距离后,魏延从身旁的亲卫手中接过一张强弓,及一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
魏延快速的将燃烧的箭矢搭在弓弦上,随后魏延弯身将手中箭矢高高举起,不久后那支带着火焰的箭矢,就在一声破空声下,朝着最前方的那处木筏飞去。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魏延在汉军中,亦一直是个神射手。
神射手射出的箭,准度自然是有着保证的。
那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精准无误的落在了最前方的木筏上。
木筏本就易燃,更何况又有着被撒满麻油的大型火炬在。
当箭矢上的火焰,落到木筏上时,一开始或许还没什么变化。
但就在不久后,木筏上便逐渐燃起了火焰。
特别是那些大型火炬,被糜旸寄予厚望的它们,并未让糜旸失望。
凶猛的火焰,几乎是一瞬间爬满了火炬的全身,而那些火炬又全都与江中的铁索相连。
于是乎下一刻,那汹涌的火焰,几乎是毫无意外的朝着那些铁索蔓延而去。
这时魏延已经一路退到了,最后方的木筏之上。
但就是这么远的距离,魏延还能清晰地听到前方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
在许多汉军的注视中,前方已然是一片火海。
不久后,前来接应魏延等汉军的小船已经来到。
但魏延并未如旁人一般,及时撤到身后的战船上。
魏延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前方的铁索。
在火焰的灼烧下,周围的雾气以极快的速度在消散着,这让魏延能够越来越看清楚前方的情况。
由于注意力过于集中,魏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就在魏延的耐心一点点快被磨完之际,一道铁索在魏延的注视下,终于守不住烈火的炙烤,直接绷断了开来。
魏延是听不到铁索绷断的声音的,但这一刻魏延的心中,却有种声音在不断的呐喊着。
“断了!
终于断了!”
下一刻,魏延畅快的大笑声,瞬间飘荡在浩荡的长江之上。
“吴狗,你魏爷爷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