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权力欲望 无人能免

扶风法氏与陈留吴氏俱是士族,同为士族之间有时互帮互助很是正常。

但同样的若某个士族之前受过另一个士族的恩,那么按当世士族的作风,这个恩是要寻找机会偿还的。

有来有往,才能做到同气连枝。

吴懿历经世事多年,他现在已经看出法邈来者不善。

但是出身士族的他,没有办法或者说没有勇气,去打破这个士族之间的潜规则。

在这种情况下,吴懿无奈之下答应法邈的邀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也是糜旸派遣法邈前来邀请吴懿的原因。

在目前糜旸的一众属官中,法邈算不上嘴最巧的,但他的出身却是最好的。

天下望族的出身,可以让法邈轻而易举做到一些事。

法邈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既然糜旸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心中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心思。

法邈在对着吴氏兄弟一拜后,便流露出告辞的意思。

本来吴懿想起身相送法邈,但他的好意却被法邈所婉拒。

还未等吴氏兄弟反应过来,法邈便自顾自地离开了会客厅之中。

待法邈离开后,吴懿脸上那常年挂着的忠厚笑容便顷刻间消失不见。

相比于吴懿表情的变化,吴班的反应在法邈走后则更为激烈。

吴班举起手中的酒杯,在快速的饮下后,由于心中的气愤,他将手中的空酒杯狠狠地砸在身前的食案上。

随着酒杯与食案发出碰撞的巨响,吴班口中亦发出充满不服的抱怨声:

“州朝三贵,向来由士族俊才所担任。

法文殊虽年纪尚轻,但他出身名门且承袭父勋任别驾倒也在情理之中。

吕季阳亦出身南阳名门,且他在汉兴多有政声,让他担任治中我亦尚能理解。

至于那邓艾!

他出身寒微,身有残疾又不似丁奉、张嶷等人有战功在身,他凭什么担任主簿一职。

凭的难道仅仅是糜旸对他的宠爱吗?

州牧刚一上任就这样任人唯亲,重用幸臣,难道对我梁州来说是好事吗?”

由于心中的气愤,吴班口中的怨言可不少。

而且吴班话语中对邓艾的不屑,可谓是昭然若揭。

吴懿清楚地将吴班的每句抱怨都听入耳中,但他只是默默饮着酒,并没有贸然应和着吴班的话语。

只是吴懿眼神间偶尔闪过的不平,却无形中暴露了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吴懿的性格颇为忠厚,亦不善与人争,不过那只是大多人对吴懿不了解而已。

吴懿是兖州陈留郡人,他的叔父吴匡是东汉大将军何进的属官。

除去他的叔父曾历任要职外,陈留吴氏中的许多族人,亦在中原各地担任过官员。

按照正常的发展,吴懿若一直留在中原凭借着族望,他不愁没有出仕的门路。

但在数十年前来,尚年轻的吴懿却做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当年刘焉迁任益州牧后,吴懿带着全家随刘焉入蜀。

虽然那时名义上吴懿寻找的理由是刘焉与他的父亲交情很好,但实际上吴懿的本心却不是如此。

诚然当初从北方来到益州归附刘焉的士族不少,正因为那些士族所以在益州形成一股特殊的政治势力东州派。

但是东州派的众官员绝大多数都是被迫为了逃难才进入益州,如吴懿这般主动跟随刘焉离开华夏中心进入益州的士族,可谓是绝无仅有。

而且吴懿不是自己如此,他是将他的整个家族,都迁入益州当中。

要知道士族最重要的就是在家乡的族望,这是族中先辈一辈辈积累下来留给子孙最宝贵的财富。

更何况安土重迁的思想在汉代是十分浓厚的。

当世士人除非有生命的危险,不然不会做出这种釜底抽薪的举动的。

在这种情况下,吴懿却毅然决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他的想法肯定不简单。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若没有足够的利益,吴懿完全没理由这么做。

而吴懿当时想得到的,其实也简单。

当时的刘焉是益州牧,等于是益州的土皇帝,吴懿看中的正是刘焉这一点。

举家跟随刘焉入蜀,只是吴懿的一种投机行为而已。

吴懿是个善于投机,敢于投机的人。

若非如此,吴懿的妹妹后来也成为不了刘瑁与刘备的妻子。

善于投机者,对于权力的欲望肯定是不轻的。

旁人或许不十分了解吴懿,但自小跟随在吴懿身旁的吴班,当然知道他的兄长绝对不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清心寡欲。

于是在说完那番话后,吴班便又对着吴懿接着言道:

“兄长,州牧这番安排是不将你放在眼里呀。”

吴班的这句话,暴露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方才他心中的埋怨还以担忧梁州的未来为幌子,现在见吴懿对他的话没反应,吴班只能不再隐瞒他的真实想法。

吴班的真实想法便是:州朝三贵,怎么说也该有吴懿的一杯羹。

其实吴班有这种想法,乃是正常的。

诚然现在吴懿是征北将军、汉中太守,在魏延被糜旸剥夺兵权后,吴懿已经是梁州军方的二号实权人物,并且是两千石高官。

但是在汉代,从来就没有军政分离这一说。

汉人担任要职,一般都会兼顾军政两方面,这也是该汉人被人视为地位崇高的标志之一。

这是大汉几百年以来的传统,早已深入在每个汉人的心中。

而且汉代的官职,有个很重要的特征,那便是重权不重位。

尽管别驾、治中、主簿三职只是千石之官,但这三个职务中所掌握的权力,很难不让吴班感到动心。

唯有入州朝,才能算的上梁州的牌面人物之一。

不然纵算现在手中握有再大的权力,也就像是镜中一般,并不保险。

而目前在整个梁州中,论出身吴懿不低于任何人,论威望吴懿也仅在魏延及糜旸之下。

所以吴班怎么也想不通,糜旸怎么会不让吴懿成为州朝三贵之一。

特别是吴班对糜旸让邓艾爬到他吴氏兄弟头上的举动,更为感到气愤。

思来想去,吴班只能得出糜旸不将吴懿放在眼中的这个结论。

吴班心中有着这层愤懑,吴懿怎么会没有呢?

只是相比较于吴班,吴懿更对不能掌握更多的权力一事感到愤懑。

在听完吴班的那句话后,吴懿口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够了。”

吴懿的话语虽是在阻止吴班继续言语,但从他的语气中足可以发现他现在的心情也十分不好。

很明显,吴班方才的那些话是起到效果了。

吴懿在吴班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见吴懿动怒了,吴班也就适时的不再就此事有所言语。

只是吴班这时心中除去气愤外,还有着疑惑。

吴班不解地问吴懿道:“兄长认为州牧此番派法邈来邀请你我兄弟赴宴,有着什么居心?”

吴班的这层疑惑,亦让吴懿将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件事上来。

从糜旸对州朝的人事安排来看,很明显他对自己与吴班没什么好感,既如此的话,他又会突然邀请自己与吴班赴宴呢?

并且从糜旸派法邈来邀请的举动来看,糜旸无疑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前去赴宴。

糜旸的这番举动,让吴懿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些疑窦。

当然尽管有着糜旸设宴捉拿申耽的先例在,吴懿及吴班也不会怀疑糜旸是想对他们不利。

情势不同,糜旸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除非糜旸想造反。

而这个怀疑无疑很可笑。

但正因为排除掉这点原因,所以吴懿才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吴懿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件事,他只是对着吴班言道:“只要我们兵权在握,他在做什么之前都必须有所忌惮。”

听到吴懿这么说,吴班的脸上方才流露出笑意,一种有所倚仗的情绪开始浮上他的心头。

兵权才是让他们吴氏兄弟,能在数次权力更迭中始终屹立不倒的最大资本。

而吴懿见到吴班的脸上浮现笑意,不知怎么的,多年养成的敏锐让他的心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担忧。

心神不宁的吴懿缓缓起身负手来到会客厅门口,他的目光正朝着州牧府的方向遥望而去。

想着糜旸可能在州牧府中酝酿着一些计划,吴懿心中的不安就愈发强烈。

吴懿能带领着陈留吴氏在乱世当中一步步走到今日,他的手段自然不可小觑。

想起他以往所做的那桩桩交易,想起他过往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吴懿不经意间发出一声叹息。

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他只是有着权力欲望的俗人而已,而像他这种人,在如今的天下间比比皆是。

只是吴懿想到过往每当他做出一些牺牲得到支持之后,他却往往不能得到他最想要的。

原本凭借着与刘焉的关系,他才是东州派的领袖人物。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后来一些人物渐渐展露才华,他东州派领袖的位置开始变得不稳。

及至法正横空出世后,他彻底被拉下东州派领袖的宝座。

后来他及时归附刘备,再加上通过交易将他的妹妹吴氏扶上刘备正妻的位置,以为他从此能彻底扬眉吐气。

但让他又没想到的,当年择选汉中都督时,哪怕刘备弃张飞不用,却还是没让他顺位成为汉中都督,相反的是突然提拔魏延爬到他头上。

好不容易等魏延走之后,吴懿以为他终于能扶正,没想到刘备又安排了糜旸成为梁州牧,让他再次成为二把手。

难道他就是千年老二的命吗?

可他是外戚呀!

想到这一点的吴懿,他的内心中充满着不甘。

或许是该写信催促皇后要与太子殿下多多亲善了。

若先主驾崩,幼主临朝,常由太后摄政,这是有汉以来的政治传统。

也许那一日才是他吴懿真正崛起的时机吧。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

糜旸宴请梁州诸臣的那一日已经到来。

今日一大早糜旸就在关嫣的服侍下起来梳洗。

糜旸的侍女是很多的,只是相比较让侍女服侍他,糜旸还是喜欢让关嫣来。

糜旸很享受他的妻子,为他打理好一切的感觉。

当然,关嫣也对这些事乐在其中。

在关嫣为糜旸整理衣装的时候,关嫣小声对着糜旸言道:

“征北将军与夫君同为外戚,又在汉中一地威望深重,夫君何必要如此着急夺他兵权呢?”

作为糜旸的另一号智囊,关嫣自然知道糜旸今日设宴的目的。

只是性情温柔的关嫣,却有些不太赞同糜旸这有些激进的做法。

关嫣觉得只要吴懿安分一些的话,倒也不是非要夺他的兵权。

糜旸在听完关嫣的疑惑后,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些笑意。

他今日设宴的目的,他的一些心腹都已经知道。

只是那些心腹在知道他的这层心意后,或出于逢迎,或出于私心,或出于不在意,都并未对糜旸有所谏阻。

唯有他的妻子关嫣,会毫不顾忌的将心中的不同看法说出来。

面对关嫣的疑惑,糜旸反问关嫣道:“银屏可知我为何否决文殊的提议,不让吴懿成为梁州治中?”

见糜旸突然反问自己,关嫣为糜旸收拾衣领的手陡然一顿,她的小脸上适时地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关嫣这副好学求知的模样引得糜旸大笑,他捏了一下关嫣的小脸言道:

“吴懿非我心腹,且手中握有重兵,若再让他有治政之权,士族出身的他难免来日对我有所掣肘。

或许吴懿心性淡泊,并不会做出掣肘我之事。

但是对我来说,卧榻之侧有人持刃不动,与无人持刃从结果来说可能是一样的,但这是两回事。

正如当初在汉兴郡一般,我要的是政由己出,而不是心有顾忌。”

听到糜旸如此说,关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或许她生性聪慧,但对于一些事还是不够了解。

糜旸也是俗人,他一直是一个权力欲望很强的人,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合理的范围内,糜旸从来不会放弃掌握一切权力的机会。

关嫣在听完糜旸的话后,脸上流露出一些明悟之色,但是她还是接着问道:“征北将军亦算是人才,难道夫君从此要对他弃而不用吗?”

面对关嫣的这个疑问,糜旸只是笑着并没有回答。

这时他的衣装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他便提起一旁侍女手中的剑,然后朝着宴厅走去。

用不用,得看吴懿接下来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