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怀疑自己所见的人,
将怀疑一切,请随心而行。
如果太阳和月亮也这样怀疑,
它们会立即从天空陨落。
第二天,我把鹿头埋在我家旁边的墓园里。我把所有从大脚家拿回来的东西都放进了那个坑里。至于沾满血迹的塑料袋,我把它挂在李树的树枝上,作为纪念。大雪纷然而至,雪花落在袋子里,夜里的寒冷将它们变成了冰。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在冻住的石土里挖了一个这样的坑。冰冷的泪水冻住了我的脸颊。
像往常一样,我在坟头上盖了一块石头。在我的墓园里已有许多这样的石头。这里埋葬着:一只老猫。我买下这个房子时,在地窖里发现了它的尸体;一只野猫,在分娩时它与它的孩子一同死去;还有一只被伐木工人杀死的狐狸,他们认为这只狐狸疯了;还有几只去年冬天被狗打伤的鼹鼠和鹿。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我在森林里找到的、死在大脚捕猎陷阱里的其他一些动物。我把他们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那儿至少有人可以喂喂它们。
这块小墓园位于池塘旁,在一个非常平缓的坡上,地理位置极佳。从那儿可以瞭望整个普瓦斯科维什。我也想在这儿安歇,永远地照顾好这里的一切。
我每天争取绕着自己这块领地走两圈,既然已经承担了这个责任,就必须让卢弗茨格一直处于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会挨个察看每一个我负责看管的房子,最后爬到山上,眺望我们的普瓦斯科维什。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平时近距离看不到的东西。冬天,雪地里留下的痕迹记录了每一个动作,什么都无法躲过大自然的“登记造册”。大雪像编年史学家一样记录了人和动物的每一步,使为数不多的车轮印记变得永恒。我会仔细地观察房子的屋顶,以免形成雪檐后造成排水槽不胜负荷而掉落。更糟糕的情况是,积雪会堵住烟囱,慢慢融化后,水滴从屋檐下流到屋里。我会检查窗户是否完好无损,上次检查的时候是否有疏忽遗漏?是否忘了关灯?同时,我还会查看院子、房间的门、大门、棚子以及堆放木材的地方。
我是邻居财产的看守人。当他们忙于冬天的工作和城市娱乐生活时,我在这儿替他们过冬,帮他们看守房子,使这些小屋免受寒潮侵袭,保护他们的脆弱财产。我用这种方式使他们得以从冬日的黑暗中解脱。
可惜的是,我的疾病再次宣告了它们的存在。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当出现压力和不寻常的事件时,病情就会加剧。有时一夜没睡好就足以折磨我。我的手会发抖,好像有电流流过我的四肢。仿佛我的身体被包裹了一层看不见的电网,而有人正随机地在给我施以惩戒。每当那时,突如其来的、痛苦的抽筋会钳住我的肩膀和腿。正如现在,我能感觉到我的双脚是完全麻木的,僵硬且刺痛,走路时完全是一瘸一拐地拖着它们在走。此外,一个月以来我的眼睛一直是湿润的,泪水会毫无原因地突然流下来。
我决定,今天即使忍着疼痛,也要爬上山坡,从高处看一看世界,世界一定还在原地。这也许能使我平静,让我的喉咙放松,让我能感觉好一些。我一点也没有为大脚的死感到遗憾。但每当我从远处路过他的小屋时,就会回想起他那穿在咖啡色西服里妖怪般的尸体。之后,所有活着的朋友的身体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它们都幸福地待在自己的小屋里。我自己、我的双脚、鬼怪瘦弱纤细的身体,一切都被巨大的悲伤裹挟,变得难以承受。我看着普瓦斯科维什的黑白景色,终于明白,悲伤是定义世界的重要词语,它是一切的基础,是第五元素,是精髓。
在我眼前展开的这道风景由黑白阴影构成,树木沿着田间的道路编织成排。在那些草还没有被修剪过的地方,积雪未能用统一的白色平面覆盖田野。草尖刺穿了白雪的覆盖,从远处看,就好像一只大手想要通过一些细微的笔触绘出草稿,然后才开始勾勒抽象的图案。我能看到田野美丽的几何形状,条形、矩形,每个都有自己的结构、独特的阴影,以不一样的方式向快速降临的冬夜倾斜。我们的七座小房子散落在这里,与溪流、小桥一样,就像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可能就是那双练习素描的手。
如果我照着记忆绘制一张地图,在那张图上,普瓦斯科维什是一弯月亮,一侧被银山包围,群山小而矮,构成了我们与捷克的国界。这个高地上只有一块聚居区,那就是我们的村子。村子和小镇坐落在地图东北部的下方。普瓦斯科维什与科沃兹克山谷其他地方的海拔相近,但只要从高处看,就能看出这儿的地势还是稍高。道路艰难地向上蜿蜒,从北边开始稍显平缓。而东侧从普瓦斯科维什下山的道路异常陡峭,冬天行车颇具危险。严冬时分,道路管理局,还是那个叫什么别的名字的机构,会封闭这条道路。每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冒着风险,在这条道上非法行驶。当然,条件是必须拥有一辆好车。其实我指的是我自己,鬼怪只有一辆电动助力车。大脚有他自己的双脚。路段陡峭的部分我们称之为“山隘”。附近还有一个石崖,如果你认为它是自然的产物,那么你就错了。这是一个旧采石场的废墟。采石场一点一点地侵蚀了这个地方,最后用自己的铲子将普瓦斯科维什吞没。好像曾经还有计划要重启采石场,也许那时,我们已消失在被机器吞蚀的地球表面。
经过山隘有一条田间小路通往村庄,这条路只能在夏天通行。在西面,我们这条路与一条更大的路交会,但那条路仍不是主路。在路边坐落着一个村庄,那儿笼罩着一种特殊氛围,我称之为“森林之外的国家”。那儿有教堂、商店、废弃的滑雪缆车和一个青年俱乐部。那儿的海拔很高,所以常年伴随着黑夜。这是它留给我的印象。在村子的尽头还有一条小路通往“狐狸”农场,但我从未往那个方向走过。
过了“森林之外的国家”,在进入高速路前有一个急转弯,那儿经常发生交通事故。迪迦称之为“牛心角”,因为他曾看到一个装满动物内脏的箱子从卡车上掉下来。当时,卡车正从当地一位大佬的屠宰场驶出来,牛心洒落了一地,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但我个人认为,这个故事太过于毛骨悚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见过。迪迦在某些问题的某些点上会过于敏感。一条柏油马路连接着山谷里的小城镇。天气好的时候,从我们普瓦斯科维什望去,可以看见一条条道路以及它们穿行而过的科多瓦、莱文、甚至是北面远处的新鲁德、科沃兹克、宗布科维采。这些地方二战前被统称为“弗朗克斯坦因”。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世界了。我经常开着我的“武士”车经过山隘到城里去。翻过山隘,可以向左拐,也可以开到国境线上。这里蜿蜒曲折,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跨过国界。在我进行日常的散步视察时,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越过了国界。有时候我也喜欢特意跨过国界,专门绕过去又折回来。可能有过十几次、几十次,用差不多半小时特意感受跨越国界的快感。这一切曾经都是不可能的,我还记得那些时候。因此,我喜欢跨越国界。
通常我会先检查教授夫妇家,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屋子。这是一座安静、孤独的白房子,它是那么的精致而简单。教授夫妇很少在这儿居住,但是他们的孩子经常会跟朋友们一起出现在这里。那时,风会吹来他们喧闹的声音。百叶窗敞开着,屋内灯火通明。嘈杂的音乐使小屋变得令人头晕目眩。那些张大的窗户孔使屋子看起来萧索空洞。待他们离开,小屋又恢复了原样。这个房子的缺陷是它倾斜的屋顶,雪会沿着屋顶滑落。每年年初直到五月,雪一直积在北面的墙上,湿气从墙面渗透到室内。因此,我不得不费劲铲雪,这是一个艰难、吃力的活儿。到了春天,我的任务就变成看管园子——栽花,并看护门前的那一小块花圃。我很乐于做这些事情。有时候一些东西需要维修,我就会打电话到弗罗茨瓦夫给教授夫妇,他们会给我转账,之后我得去找工人,盯着他们干活。
今年冬天,我在他们的地窖里发现了许多蝙蝠,有一大家子。有一次,我必须进到地窖里,因为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如果水管爆裂,就会出大问题。我看见它们聚在一起,睡在石天花板上。它们挂在那儿一动不动,但我却总感觉它们似乎是在梦中看着我。灯光反射在它们张开的眼睛里。直到春天,我才与它们轻声地告了别,没看到什么损坏的迹象,于是我踮着脚尖上了楼。
在女作家的房子里则住着一些貂。我没给它们起任何名字,因为我既不会分辨它们,也无法数清数量。很难被发现——是它们主要的特征。就像幽灵一样,它们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了,使人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貂是很漂亮的动物,如果有需要,我愿意将它们戴在胸前作为我的徽章。它们看起来轻盈无邪,但这只是表象。实际上,它们是狡猾、邪恶的生物。它们与猫、老鼠和鸟互相打斗。它们挤进女作家屋顶和阁楼的隔热层之间,我怀疑它们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损坏了矿棉,还在木板上啃出了小洞。
女作家每年五月会开车过来,我会帮她把东西都卸下,因为她的脊椎不太好。车里装满了书和异国食品。女作家脖子上戴着矫正器,好像是出过一次什么事故。也有可能她的脊椎问题是长期写作造成的。她看起来就像庞贝古城的幸存者,好像被火山灰完全掩盖过一样,脸是灰色的,嘴也是。灰色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在头顶紧紧盘成一个小髻。如果我对她不是那么熟悉的话,肯定会阅读她的作品。但正因为我太熟悉她了,所以害怕打开她的书。也许在她的作品中,我会发现用别的方式塑造的,我所不能接受的自己。还有那些我爱的,但有可能对她来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她这样挥毫洒墨的人很危险,会令人产生一种假象,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也许不是她自己,而是一双持续观察的眼睛。而她所看到的东西会变成语句,她以这种方式夺走了事物最重要的、难以言说的本质。
女作家会在这儿一直待到九月,也不怎么出门。虽然有风,酷暑依然黏湿难耐,只有那时她灰色的身体会躺在躺椅上。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太阳,晒得越来越灰。如果我能看见她的脚,可能会发现她也不是人类,而是另一种生命形态,也许是逻各斯水中女仙又或西尔芙空气精灵。有时她的朋友会到这儿来,那是一个强壮的深色头发女人,涂着亮色的口红。她的脸上有一个胎记,是一颗棕色的痣。这意味着她出生时金星正好降临在第一宫。她们会一起做饭,好像突然想起了复古的家庭仪式。去年我和她们一起吃过几次,椰奶辛辣汤、土豆玉米煎饼。她们做得不错,十分可口。这位朋友对“灰女士”很好,一直照顾她,像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靠近潮湿的森林有一座最小的房子。不久前,它被弗罗茨瓦夫一户很吵闹的人家买下。他们在克舍基区开了一家食品店,有两个肥胖的、被娇宠惯了的十几岁孩子。这座房子本来是他们要重新修葺成典型的波兰庄园的,似乎计划给它加盖围栏和门廊,在后面建一个泳池,他们的父亲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最先被砌起来的却是围着花园的一圈混凝土围墙。他们给我付了丰厚的酬金,希望我能每天到里边看一看有没有人闯入。房子本身很老,损坏严重,感觉它所期望的是任其在平静中自我腐烂。然而,今年有一场变革正等待着它——沙堆已经送达并堆积在大门外。风老是把盖在它上面的塑料膜吹走,重新罩上费了我很大的力气。这儿有一个小泉眼,他们准备建一个鱼塘,用砖砌一个烧烤灶。这家人姓司徒杰尼。我想了很久是否该给他们取一个自己的名字。后来我意识到这是我遇到的姓氏与人正好相匹配的两个个例中的一个。他们真的是生活在井里的人,很早以前就掉了进去,现在住在井底,他们以为这口井就是全世界。
最后一个房子就在路边,是一个出租屋。最常在这儿租住的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他们周末时常来这儿寻找大自然。有时租住的是一些情侣。偶尔也会有整夜饮酒作乐,然后一直睡到中午的人。他们所有人都像影子一样穿过我们的村庄。一个周末,片刻停留。这座刚刚翻新过的小房子,属于这附近最富有的一个人。他在每一个山谷和平原都拥有自己的私产。这个人叫福南特沙克,这是姓氏与本人匹配的又一个例子。据说他买这个房子是看中了这块地。他买下这块地,大概是想把它改造成采石场。整个普瓦斯科维什都适合开办采石场。也许我们住在一个“金矿”上,这金矿就是花岗岩。
为了照看好这一切,我付出了许多艰辛。还有那座小桥,得时常检查它的状况,看看水是不是淹没了去年洪水来袭时给它加建的托架?是不是冲出了什么裂缝?绕完这一大圈,我还会环顾一下四周。我应该感到非常的幸运,因为一切都还在。要知道,这一切有可能并不存在。存在的可能就是一片草地——风吹过成片层层叠叠的草丛和玫瑰花蓟。这也许就是这里本来的样子。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宇宙空间里的一片空旷。也许这才是对一切最好的安排呢。
在田间或野地徘徊时,我喜欢想象这里百万年后的样子:还会有一样的植物吗?天空的颜色还是这样吗?地壳板块会移动而形成山脉吗?是否会出现海洋?在海浪的缓慢移动中“地点”一词将不再被使用?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些房子一定不在了。我的努力像针头一样渺小而微不足道,正如我的生命。这一点需要记住。
之后,当我走出这片区域,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幻。到处都是惊叹号,探出如刺的针尖。每当我的双眼注视着它们,眼皮都会开始颤抖。眼睛被森林边缘矗立着的那些木建筑所伤。在整个普瓦斯科维什有八个这样的木建筑,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我和它们有关联,是堂吉诃德与风车的关系。建筑物的下半部分是木质横梁钉成的十字形,呈四个面。这怪诞的造型还有四个脚。上半部分则是一个带有狩猎窗子的小屋,这叫讲道坛。这个名字总是令我感到惊讶和震惊。能从讲道中学会什么?《福音书》讲的是什么道?一个用于杀戮的地方叫做讲道坛,难道不是一个傲慢至极、最为邪恶的想法吗?
我仍然可以看到它们。我斜视一下,以此模糊它们的形状,使它们从我眼前消失。我这样做,是因为无法接受它们的存在。但事实的情况是,一个人感到愤怒,却不采取实际行动,就等于是在传播病毒,我们的布莱克是这么说的。
每当站在那儿看着讲道坛,我宁可随时转身去抓住那如锯齿般锋利,又轻柔得像一根头发丝的水平线。我远眺了一下水平线的后面,那里是捷克,是太阳逃离的地方,因为它已看够这里的可怕。我的处女座从那儿降临夜空,金星也到捷克睡觉去了。
晚上我一般是这么度过的,坐在厨房的长桌前,做我最喜欢做的事。迪迦送我的电脑放在厨房桌上。电脑里这么多的程序当中,我只用过一个。桌上还有我的星历书、便笺纸和几本书、我工作时吃的干麦片和一壶红茶。别的我都不喝。
我本可以自己动手完成所有计算,我甚至有些遗憾自己没有这么做。但是现在谁还会用计算尺呢?但如果需要在沙漠里计算星座,没有电脑,没有电,没有任何的工具,我还是能应付的。我需要的只有我的星历书。所以,如果有人突然问我(虽然不会有人这么做)要带什么书去无人岛,我会回答:《1920—2020行星星历书》。
我很好奇,在人的星历书里是否可以看到他们的死亡日期。星象学中的死亡会是什么样的?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哪些行星扮演着命运的角色?在地上这个乌里森的世界里,法律支配着一切,从繁星点点的天空到道德质朴的良心。只有严格的法律,没有同情,没有例外。既然有出生的顺序,为什么不能有死亡的顺序呢?
这些年来,我搜集了1042个出生日期和999个死亡日期。我还在进行自己的小小研究。这个项目没有欧盟的资金援助,只是一个在厨房里进行的项目而已。
我一向认为星象学要通过实践来学习,这是一种扎实的知识,就像心理学一样,是一门经验科学。做这个研究,要细致地观察身边的人,把他们生活中的时刻与行星系统相连。还要仔细地审视、分析不同人参与的同一事件。很快便可以发现,相似的星象描述的是相似的事件。到达那个阶段,就能算是启蒙了,你会得出一个结论:秩序确实存在,并且触手可及。恒星和行星建立了这个秩序,天空则是设定我们生活模式的模板。经过更深入的研究,便能从地球上的微小细节猜测天空中行星的排列。午后的雷雨、邮递员塞进门缝的信、浴室里坏掉的灯泡,没有什么能逃避这个秩序。它在我身上的作用如同酒精或是某种新型毒品,使我充满了纯粹的愉悦感。
人必须睁大眼睛和耳朵来关联事实,从别人看到的不同之中找到相似。必须记住,一些事件有可能发生在不同的层面上。换而言之,许多事情有可能是同一事件的不同方面。整个世界是一张巨大的网,一个整体,没有任何事物是孤零零的存在。世界上每一个最小的碎片都与其他的一切经由复杂的通信宇宙联系在一起,而这个宇宙很难渗透进平庸的心灵。这就是它的运作方式,就像日本的小汽车一样简单。
对于布莱克说过的“奇怪的象征”,我能谈出很多离题的想法,迪迦总是会聚精会神地听。但我对星象学的热爱,他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出生得太晚了。他们这一代赶上冥王星正好在天秤座上,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他们的警惕性。他们试图平衡地狱,但我不认为他们能够成功。他们可能善于设计项目,编写应用程序,但他们大多没有警惕心。
我成长于一个美好的时代,遗憾的是,这个时代已经过去。
那个时代为变革做好了准备,有形成革命视野的能力。如今,没人有勇气去思考任何新的事物,只能不停地说着业已存在的事实,继续发扬陈旧的想法。现实变得朽迈而苍老,毕竟它遵守着与每一个生命同样的法则。像人体细胞一样,也会凋亡。凋亡是物质的疲倦和消耗造成的自然死亡。在古希腊语里,这个词的意思是“花瓣的凋落”。世界的花瓣已经凋落。
但是新的事物总会来临,世界一直按照这样的规律运行着,这难道不是一个可笑的悖论吗?天王星正处在双鱼座,当它进入白羊座时,新的周期就将开始,在两年后的春天,现实将得到重生。
研究占星给我带来快乐,甚至在我发现死亡规律的时候,亦是如此。行星的运行总是美丽的,无法停止,也无法加速。这种规则已经远远超越了雅妮娜·杜舍依科身处的时间和地点——能这么想想很好。人有所依是一种幸福。
也就是说:要确定是否自然死亡,首先要观察生命主的位置。生命主——就是为我们吸收宇宙生命能量的身体。如果出生在白天,那么生命主就是太阳。如果出生在夜里,生命主就是月亮。在某些情况下,生命主可以是上升点的主宰星。当生命主与第八宫的主宰星,或与存在于其中的行星达到某种极不和谐的状态时,就会出现死亡。
考虑到暴力死亡威胁的可能,我不得不注意生命主和它所在的宫以及那个宫里的行星。我同时会注意火星、土星、天王星这些有害的行星里,哪一个比生命主更强,哪个将要与之构成坏的状态。
那天我坐下来工作,从兜里抽出一张很皱的纸。我在那上面记了大脚的信息,是想查一查他的死是否在正确的时间来临。当我输入他的出生日期时。我注视着这张记有他资料的纸。我看到,我把他的资料记载在了一个狩猎日历上,这一页是“三月”。在日历的一个个小格里画着三月可狩猎的动物形象。
星盘从屏幕里朝我跳了出来,使我足足凝视了一个小时。首先我看到土星,土星在固定的星象里通常作为窒息、上吊死亡的主要表征。
我整整研究了两晚大脚的星盘运势,直到迪迦打电话来,我不得不劝说他放弃来看望我的想法,跟他说他那辆英勇的“老伙计”会陷入泥泞的雪地里。让这个男孩儿在他的员工宿舍里自己翻译布莱克吧。让他在自己的思想暗房里用英语的消极词汇构造波兰语句子吧。他最好周五过来,这样我可以告诉他一切,展示星象规则精确的证据。
我必须非常小心。现在我敢这么说:很遗憾,我不是一个好的占星师。在我的性格里有一个缺陷,它会模糊行星分布的图像。我用自己的恐惧看着它们,尽管人们天真单纯地认为我有着平和的表面。我仿佛在一面黑镜里透过烟熏的玻璃看着一切。我看到的世界就像别人看到的日食时的世界一样。因此,我看到了地球食。我看到我们在永恒的黑暗中盲目移动,像一只被暴戾的孩子抓进盒子里的金龟子。伤害我们很容易,粉碎我们错综复杂、奇怪的存在很容易。我将一切解释为不道德、可怕和威胁。我只能看见灾难。如果坠落是开始,还能坠得更低吗?不管怎么样,我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并因此而感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