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科夫,波兰
离开维也纳后,两人驱车前往波兰的克拉科夫。波兰现在被称为“附属国”。
波兰自一九三九年起被德国占领,但是并没有因此并入帝国的版图。波兰作为波兰总督府,拥有五个地区:克拉科夫,卢布林,伦贝格,拉多姆以及华沙。被占领那年,波兰有一千二百万人口,而到了一九四五年,这个数字已经减少了一半。
前往克拉科夫前,阿尔布莱希特从柏林召来了自己的司机。
司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他有一张温柔的圆脸,秃顶光亮得像抛过光。司机名叫奥斯曼,十分沉默,总是一言不发。
旅途中,阿尔布莱希特给黛博拉讲了奥斯曼的故事。阿尔布莱希特的母亲嫁给他父亲之前,是个颇有前途的歌手,曾经连续几个月登台演出。在那里,一个神秘的东方王子听到她的歌声后,死心塌地爱上了她。他对她热情似火,每天等待她,送给她礼物,像海外的水果,异域的动物,完美无瑕的珍珠以及闪亮的钻石。而他送给她的所有礼物中,最珍贵的就是奥斯曼。那时的奥斯曼是一个看起来很惊慌的小伙子,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阿尔布莱希特告诉玛利亚,奥斯曼是一位阉人歌者,曾经有过特别迷人的声线。
“奥斯曼会唱歌?”黛博拉激动地问,眼里闪烁着喜悦。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啦。”
“为什么不能唱了?我们俩可以来个二重唱,求求你了,可以吗?”她像个小姑娘般缠人。
“奥斯曼唱不了歌啦,玛利亚。他的舌头没了。”
“舌头?他怎么可能没有舌头呢?”
“我父亲把他的舌头割掉了。”
“什么?这太残忍了!”黛博拉一脸的难以置信,“可是……我的上帝啊,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因为他歌唱得太多啦。”阿尔布莱希特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这样的行为纯属正常,无须大惊小怪。
奥斯曼发出了一声叹息——实际上,声音是那么微弱,只有黛博拉敏锐的耳朵才能捕捉到。那声音里蕴含着一个受伤的灵魂全部的痛苦和渴望。
黛博拉的心飞向了奥斯曼,她为他感到难过。
“你妈妈应该和那个外国王子结婚,而不是和你爸爸这样的人。”她生气地说道。
“她还真的差点和那个王子结了婚。不过她后来发现,这位哈里发已经有三个妻子,以及数不清的小老婆。”
黛博拉明白了,这个故事阿尔布莱希特肯定不知讲了多少遍,而且效果肯定不错。他现在坐在车里,尽车内空间所能,将腿大大地伸开,毫无顾忌地打起鼾来。由于黛博拉在床上的不知节制,这几周他一直缺少睡眠。
黛博拉也感到了困倦,每次长途行车她总是如此。刚才还那么愤怒,转眼间烟消云散。她懒得再去争吵,也闭上了眼睛。
她依偎在车座上,沉沉睡去,错过了道路两旁柔美的风景和随后短暂的细雨敲打出的旋律。她醒来时,车已经开到了气势恢宏的格兰德酒店前,酒店坐落在克拉科夫老城区的中心。很多人认为这里是欧洲最美的老城。
此时的黛博拉深信自己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对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已经安之若素。格兰德酒店曾是一座中世纪的宫殿,其近一米厚的围墙、老式的装饰以及无数的壁炉都让人印象深刻。
两名酒店女服务员在忙着打开黛博拉数不清的行李,而黛博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便走出房间在酒店里闲逛起来。在被称为镜子大厅的地方,她找到了自己寻找的东西:钢琴,这在每个高级酒店里都不可或缺。酒店里还有一个维也纳咖啡馆,一个施特劳斯咖啡吧,黛博拉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家里。
他们到达克拉科夫的当晚,酒店的镜子大厅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在这里,黛博拉第一次见识了阿尔布莱希特的同事,其中包括理查德·温德勒,阿尔布莱希特介绍他是克拉科夫的新任总督,还有高大肥胖的普拉绍夫集中营营长阿蒙·格特,他是维也纳人。至于她,阿尔布莱希特向别人介绍为歌唱演员玛利亚·马普兰。
黛博拉对他们的酒量感到惊讶,还有在场的少数几个女人,她们一会儿叽叽喳喳小声说话,一会儿又纵声大笑,在她眼中举止怪异。她只是抿了几口酒。她不擅喝酒,每次酒后总是头疼。用酒换来头疼,她觉得这不是笔划算的交易,所以宁愿少喝。
时间越来越晚,酒桌上的喧闹声也愈来愈大,她也愈发不舒服。当阿尔布莱希特托词旅途劳顿告辞时,她才松了口气。
夜里,两人拥在一起满足彼此的饥渴。黛博拉使劲咬他的舌头,直到感觉到了他温热的、带着金属味的血。他只是笑了笑,将她的身体转过来,肆无忌惮地报复。
两天以后的晚上,他们到瓦维尔堡参加汉斯·弗兰克为他们举行的欢迎晚宴。汉斯·弗兰克是波兰总督府的总督。
这座十三世纪的城堡建在维斯瓦河边的小山丘上,被上百个火把照得灯火通明,让人印象深刻。瓦维尔堡是历代波兰国王的居住地,现在,汉斯·弗兰克和他的妻子碧姬住在这里,像一对封建君主。和地位相称的是,这对夫妻雇用了一支庞大的侍从大军,夫妻俩称其为“我的随从”。
最近很少讲什么趣闻轶事的阿尔布莱希特悄悄告诉她,圈里人将汉斯·弗兰克控制下的地盘称为“弗兰克王国”。
阿尔布莱希特接着告诉她,直到几年前,弗兰克还是巴伐利亚州的总理,曾经作为元首的私人律师代表打了四十多场官司。黛博拉讽刺地想,看来弗兰克的活儿干得不赖,否则今天也不会身体健康地坐在这个装潢华丽的城堡里。
黛博拉还没有机会看到弗兰克另一副邪恶的面孔。她觉得他是一个颇具魅力的东道主,弹一手好钢琴,喜欢歌剧和哲学,像自己的爸爸一样时不时引用尼采的话。
弗兰克夫妻乐于将歌唱家伊丽莎白富有天赋的女儿引见给自己的小圈子。夫人碧姬不忘提醒大家,两年前她曾在柏林国家歌剧院的元首包厢里,为伊丽莎白·马普兰的演出鼓掌喝彩。
锦缎覆盖的餐桌上,无数的珍馐美味被侍者们用锃光瓦亮的托盘端上来,身着礼服的优雅的人们尽情享受美味,他们纵情欢笑着,享受当下。要是有人看到这些,不知他是否会相信,此时此刻,德国已经和半个欧洲打了近三年仗?
每次不经意间遇到弗兰克的眼神,黛博拉心里总会一凛,感觉脖子后头凉飕飕的。这种感觉像等待香槟酒打开的那一刻,让她激动。她喜欢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因为她相信,她占了上风——他喜欢她,而自己并不喜欢他。
在这个新游戏中,黛博拉是绝对的新手,所以她并不明白游戏中最重要的规则:强者为王。
“布鲁曼上校。”弗兰克故意强调着邻座的官衔,好像要特意提醒别人自己级别更高似的,“听柏林的朋友讲,您在万湖会议后的这几个月里十分忙碌。昨天,我收到了帝国安全总局的文书,指示了下一步的计划。我估计,您是亲自来查看我们的工作进展的?是谁派您来的,我们的党卫军首领还是老板?”
弗兰克和德国党卫军首领希姆莱是死对头,两人在波兰的管理问题上钩心斗角。而帝国安全总局局长莱因哈德·海德里希——阿尔布莱希特的顶头上司——对弗兰克而言威胁不大。海德里希被手下人称为老板,这就是弗兰克话中所指。
黛博拉敏感地察觉到弗兰克话中有话,可那具体是什么,她一无所知,因为她不了解弗兰克话中所指的都是谁。不过她也注意到,桌上的一些客人已经把头转向了这边。餐桌上的交谈声越来越轻,直到某一刻,大厅里完全安静下来,安静中却充满紧张。
阿尔布莱希特依然一派轻松的样子。他接过传递过来的雪茄烟盒,仔细选了一支雪茄,不慌不忙地点上,然后吸了几口,等烟头燃成黄色的亮点时,他才回答:“我是作为第四小组的负责人来这里的,只是处理一下我手头的工作,不多也不少,总督先生。”
“不过,您看来也没忘记享受,上校。”弗兰克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开始发福的肚子上,眼睛却看向了黛博拉。
“这可是我们男人的特权,不是吗,总督先生?”阿尔布莱希特用眼光扫视着城堡、桌子以及众多的仆人。
“没错。您经常向我们称赞您女伴的才华,可不可以请她展示一下风采,让我们一饱耳福?”看来弗兰克已经决定,今晚没必要纠缠政治上的话题。黛博拉乐于接受弗兰克的邀请,于是走向大厅尽头一个小舞台上的钢琴。她演唱弹奏了一个多小时,成了今晚引人注目的焦点。
作为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女孩,黛博拉正跨入成年的门槛,对她而言,眼前的这个世界完全是崭新的,是个精彩纷呈的平行世界,充满了光鲜和魅力。黛博拉将在这个世界中沉迷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