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音乐学院的圣诞庆典后,黛博拉回到了家。只有沉浸在音乐世界中,她才能得到一丝安慰,排遣母亲去世带来的悲伤。
她马上察觉到,利奥波德几乎只有当她在音乐学院读书期间才到家里来。黛博拉怎么会知道,利奥波德是有意回避她,否则他将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呢。
利奥波德知道自己懦弱,心里感到强烈的不安。他加倍地关心呵护小沃尔夫冈,好像要把对他姐姐欠下的债和将有的亏欠,全部补偿在他的身上。
三月的一个星期天,黛博拉来到教堂,在法衣室里找到了利奥波德。姑娘向他抱怨,自从妈妈的葬礼后就再没见过他。她哭了起来,看起来那么无助。利奥波德把她抱进怀里安慰着。而在内心,他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叛徒。
黛博拉抽噎着说:“至少布鲁曼先生充满了同情心。他也十分思念我妈妈。我想,他一定感到很孤独。”利奥波德想避开这个话题,递给她一块手帕,问道:“你还一直称他为先生吗?”
“是,已经习惯了,我知道这有些古怪。我一直称呼他为布鲁曼先生。他也跟我说过很多次,我应该称呼他阿尔布莱希特,不过我总是张不开口。真奇怪,不是吗?”她从利奥波德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我喊你波德叔叔总是毫不费力就脱口而出,波德叔叔。”
“好啦,好啦。”利奥波德觉得都快无法承受了。他清了清嗓子:“沃尔夫冈怎么样,好好吃饭了吗?”
“没问题,奥德丽天天追着他呢。我能问一个关于你弟弟的问题吗?”
利奥波德担心的就是这个。是他把羔羊送给了狼,现在羔羊来向他咨询了。他匆忙站起来,在罩衣上扯来扯去,想脱掉弥撒时所穿的法衣。他不想让黛博拉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他诅咒着自己的懦弱。
“你想问什么呢,亲爱的?”他问着,同时脱掉圣带。
“是这样的,自从妈妈去世,布鲁曼先生……不,是阿尔布莱希特经常在家里陪伴我。昨天他对我说,他要出差几个星期,请求我跟他一起去。我跟他讲,我这学期还没结束,而且还有弟弟沃尔夫冈,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他听完几乎哭出来了。波德叔叔,他说,他不知道独自一个人能否支持那么长时间。我以前从来没想到,妈妈的去世会带给他这么大的打击,因为他总是给人坚强沉稳的印象。我真是为他感到难过,我该怎么办,波德叔叔?他是你的弟弟,你应该对他很了解。我应该同去吗?”
利奥波德心里咒骂着弟弟逼真的演技,同时希望自己也有同样的天分就好了,他正需要这个。今天阿尔布莱希特带着两个孩子来做了礼拜,而此前他是从不露面的。
他明白了,阿尔布莱希特已经算计好了,弥撒后黛博拉会来他这里寻求建议。这是个圈套,利奥波德脑海里仿佛听到了捕兽夹子合上的脆响,这个声音既不祥又充满讽刺。如果今天回去后黛博拉拒绝了弟弟的请求,他肯定会怀疑是自己在幕后捣鬼。
他在思考:弟弟会有多大耐心?如果黛博拉拒绝,他会宽限沃尔夫冈一会儿吗,还是会立刻露出真实嘴脸,对孩子下手?
以利奥波德对弟弟以往恶行的了解,答案不言自明。他知道,对于黛博拉和她的命运,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但他还有希望救沃尔夫冈。
他对黛博拉说话的同时,心中明白自己的灵魂注定受到炼狱般的折磨:“可怜的孩子。你的心事太多了。如果你愿意和我弟弟出行的话,就不用担心什么,我会照看你的小弟弟的。”
他在回答中已经假设好了,黛博拉实际是同意的,只是来征求下他的意见而已。他聪明地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黛博拉,假装那是她自己的意愿与决定。
阿尔布莱希特在邪恶中茁壮成长,而利奥波德则深陷其中不断枯萎。作为道貌岸然的欺人者,他自此真正开启了另一种生活。恰恰因为他对此心知肚明,也清楚自己做出的欺骗,因而才羡慕那些多年以后才看清的人。
他问自己,在上帝的世界中,怎么会有自己这种面目可憎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传播福音的神父?他想起歌德《天福的向往》中最后一句诗:你只是个郁郁的寄居者,在这黑暗的凡尘。 这句诗正合他意,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利奥波德,永远不是了。
他将只是自己的影子,是他此前生活的幽灵。他以后的欢快将不过是表演,而充满激情的布道只是可怜的乞求,乞求邪恶的统治能早些终止。不过他清楚,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还会有很多人走向死亡,而后世的人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份份沉重的账单。
可最终有多少人在这场浩劫中丧失生命,连利奥波德都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