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是伤痕累累。其中对人伤害最大的,莫过于那些看不见的伤痕,因为它们深藏在人的内心深处。而黛博拉受的伤害正是如此。倘若她信任妈妈,向妈妈诉说自己的心事,或许受伤的心灵会得到解脱。只是伊丽莎白自己也受尽磨难,自顾不暇。痛失丈夫古斯塔夫以及不断为孩子们担惊受怕,已经耗尽了她的心血。她现在仅有的安慰,仅有的生活动力,源自她知道现在孩子们至少是安全的。所以没有一个人觉察到,黛博拉的那颗童心已经悄悄消失了。
就连奥德丽也痛苦不堪,只是她的痛苦人们一望便知:原来那个俊秀的女仆,现在瘦得脱了形,先前红润的面颊已经变得苍白,如一枚贮藏过冬的水果般干瘪枯萎。为一点小事,她都会哭个不停,比如女厨师一句尖刻的话,下雨,或者一颗掉了的纽扣。显而易见,是汉斯盲目的顺从和无条件的爱支撑起了奥德丽曾经的要强。
如今失去了这个心灵的支柱,奥德丽的内心变得犹疑脆弱,原先鲜明的个性也开始褪色:以前的果断变成了现在的犹豫不决;以前切中要害的伶牙俐齿,现在变成了一言不发、听天由命;以前的井井有条,变成了现在的疏忽大意;以前的优点全变成了现在的弱点。过了好几个月,也多亏了身边人的耐心,奥德丽才控制住自己的悲伤,那个人们熟悉的办事有条有理的奥德丽才重新苏醒过来。
布鲁曼先生常年在外出差,只是隔三岔五短暂地回趟家,不过全家人都觉得这样挺好。黛博拉十分肯定,那个新来的女厨师肯定将家里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布鲁曼先生。
伊丽莎白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孩子们。那个九月之夜的变故后,她的健康情况时好时坏,所以很少外出演出了。温柔美丽的她似乎比先前更加柔弱,皮肤几乎变得透明。
她内心遭受的戕害不比孩子们轻,每一个意外的声响都会让她像被逼入墙角的困兽一样瑟瑟发抖。
摄政王广场这所宅子里的居民们很快养成了习惯,尽量毫无声息地做事,蹑手蹑脚地走路,轻声地说话。
也许正是因此,每当黛博拉日后回忆起这段时光,总有一种感觉,好像生活被压缩了、蒸发了。
伊丽莎白越来越频繁地感染、发烧,染病后的康复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一九四一年初,她又生了病。施特赖里茨医生诊断为肺炎。这次生病足足用了三个月才痊愈。她的声线也受到疾病的影响,失去了以前的音色。
从此,伊丽莎白再未公开演出,只是在私人的小圈子里唱唱歌。
能够和黛博拉共同练习音乐,成了令伊丽莎白最高兴的事。只要自己虚弱多病的身体允许,她就教天资聪颖的女儿唱歌和弹琴。
黛博拉刚满十七岁,可她的音色嘹亮圆润,富有银器般的质感,是大有前途的抒情女高音。在演唱过程中,她毫不费力地将强度与优雅结合得天衣无缝,这一点慕尼黑音乐学院的老师也完全认同。该音乐学院成立于一九二七年,现在,黛博拉每天到那里上课。
除了歌剧,她还在攻读学院里的钢琴大师班。伊丽莎白为女儿感到骄傲,因为有一次她到访音乐学院时,人们对她说,凭黛博拉在钢琴上的天分,只要稍加努力,完全可以在钢琴领域开辟自己的大好前程。不过黛博拉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成为和妈妈一样的歌剧演唱家。沃尔夫冈和黛博拉都没有进入常规的学校念书,布鲁曼先生为他们安排了私人教师在家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