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一群独裁政府的喽啰出现在了摄政王广场大街十号门前。
这群野蛮的人深谙此道,了解深夜将人们从安全温暖的被窝里硬拖起来能造成的惊吓效果。这群专横跋扈的人装腔作势、吵吵嚷嚷地地闯进了寓所。
“夫人,夫人!是您吗?”奥德丽大声喊叫着,好像要用自己的音量缩短慕尼黑和柏林的距离似的。她不得不大声喊叫,因为背景中还存在各种嘈杂的声音,譬如打碎玻璃的声音,家具被推倒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狂呼乱叫。
“奥德丽,是你吗?为什么这么早打电话?我的老天,家里乱哄哄的是怎么了?”
“他们要抓医生,说他是逃犯,是贼!我们的医生!他们把这里全砸啦,那些漂亮的瓷器,还有您的钢琴。一个少校看到了相框里您漂亮的照片,才允许我给您打电话。夫人,您得赶快想办法,否则什么也剩不下了!”
“奥德丽,这的确很糟糕,但也糟糕不到哪儿去。”伊丽莎白抑制住自己,没有神经质般地咯咯笑出来。她的古斯塔夫可能在任何地方,就是没在家里。她刚才那么说,是因为孩子们就安全地躺在身边温暖的床上。“那不过是些东西,奥德丽。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对你和贝塔做什么?你们都好吗?”
“挺好的,没事。可是那些玻璃杯、家具、衣服全毁了,都弄脏了!”奥德丽继续抱怨着。
“我们会重新收拾的,奥德丽。你最好把电话给那位少校一下。”
伊丽莎白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重新回想起了上次和律师冯·麦尔林克的会面,想起了保存在律师那里的文件和授权书。在她告别时,律师曾隐秘地向她透露,他们 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她的出逃计划。
这次搜查表明,他们已经掌握了她的计划。不过,她想先听听负责搜查的头儿怎么解释这次行动。之后,如果没有别的选择,她就只能再次向布鲁曼先生求助,在欠他的人情账上再添上新的一笔。
“我是少校卡斯帕·布兰特麦尔。希特勒万岁!”这位的音量也和奥德丽差不多。行礼时他的靴子后跟磕在家里漂亮的橡木地板上,声音响亮地从听筒中传来,吵得伊丽莎白灵敏的耳朵生疼。
“少校先生,感谢您允许我的女仆和我通电话,告知我情况。您肯定是接到了重要的指令才来执行这次搜查行动的。我现在正在柏林调查我丈夫失踪的事情。刚刚陆军元帅戈林先生才在一次晚宴中向我保证,他会亲自处理此事。您是否可以现在终止搜查?几小时后,我会让您拿到来自柏林的相关命令。”
“十分抱歉,尊敬的夫人。我必须严格服从命令。您当然可以向柏林投诉此事。不过我向您保证,您家里的雅利安仆人不必担心自己。”他的回答决绝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伊丽莎白立即明白,这人是纳粹理念的忠实拥趸。这也表明,他已经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看不到自己制服领子以外的世界。
伊丽莎白不想再多说,说了也是浪费时间。听筒中又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刺耳声音,紧接着是背景中奥德丽的声音:“老天啊,漂亮的玻璃柜!”她仿佛能看到奥德丽震惊地用手捂住了脸。
伊丽莎白保持着镇静,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犀利言语,勉强有礼貌地回答:“尽管如此,谢谢您,少校先生。”
奥德丽又重新接过电话。伊丽莎白尽力好言相劝,安慰奥德丽,并告诉她,黛博拉和沃尔夫冈已经安全到达柏林,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她向奥德丽保证,她会尽快回家。
就这样,早上出发前往斯图加特看望不幸的玛格达的计划没能成行。
伊丽莎白压抑着的担心不断发酵。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次深夜搜查对她来说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清晨七点刚过,伊丽莎白便致电阿尔布莱希特·布鲁曼先生的办公地。她遗憾地得知,他出差了,今天回不来。她转念一想,随它去吧,还能坏到哪儿去呢,反正家里蒙受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她思考了片刻,是否要再去趟戈林的办公室,不过心里的反感占了上风。于是,她决定今天就和孩子们返回慕尼黑。到此为止,来柏林寻找丈夫的下落只能无果而终。回到家后,她也可以继续追踪此事。
而且慕尼黑离斯图加特更近,这样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去那里,也许当天就能接玛格达返回位于摄政王广场的家。
在酒店准备结账时,伊丽莎白又吃了一惊:她的开户银行拒绝了电汇付款的请求,而酒店坚持电汇的付款方式。
伊丽莎白不得不在酒店大堂里联系身在维也纳的吝啬经纪人,为的是找他借钱,以便和酒店结账,另外购买三张返回慕尼黑的车票。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已经身无分文了!
当然,律师冯·麦尔林克已经暗示过她了。当时对律师所的搜查是起因,古斯塔夫的全部财产被查封是结果。
尽管伊丽莎白自己有一个用来收取演出酬金的户头,可在准备移居伦敦时已经清空了。她和古斯塔夫不想把辛苦挣来的钱留给这帮纳粹,可恰恰因此,他们的全部财产,包括伊丽莎白的歌剧演出收入都让纳粹鲸吞了!
伊丽莎白身上现在连一个帝国马克都没有了。连那些昂贵的珠宝首饰也不再归她所有,她估计自己永远也看不到它们了。它们很可能早已戴在斯图加特那些纳粹分子的妻子或是女友肥胖的脖子上。她拥有的,只剩下戴在身上的珍珠项链和一块金表,以及手上的两枚戒指,其中一枚还是婚戒。
她的目光扫向孩子们,两个人正围在酒店前台旁边的明信片货架边上,黛博拉正把柏林的标志指给沃尔夫冈看,儿子兴奋地踮起脚尖,恨不能一下子把明信片全看完。他们俩是自己真正的也是唯一的财富了。她的心飞向了他们。为了孩子们,她愿意不计代价去做任何事,哪怕和魔鬼签订契约!
对伊丽莎白这位新的一家之主来说,当务之急是挣钱。颇具生意头脑的经纪人这会儿已经开始为她在帝国境内寻找演出的机会了——因为借的钱总是要还的。
伊丽莎白陷入了极度的悲哀。现在,这个独裁政府终于得到了他们一直想要的东西:一个忠实的、卑躬屈膝的艺术家伊丽莎白·马普兰,她将为了自己的孩子们在褐色的祭坛上献身。
不出一个月,伊丽莎白就要回到柏林,在菩提树下大街的帝国歌剧院首演。元首将出席观看,旁边将坐着胸前别满勋章、喜笑颜开的戈林,好像这次演出都是他的功劳似的。
而她的丈夫古斯塔夫,依然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