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心目中的五位重臣,接到朱由检的勤王诏书后,都有自己的打算。
密云总兵唐通,接到朱由检的诏书,心中虽然有过犹豫,但还是立即起兵西进,抢在天命军之前赶至居庸关,封锁了天命军南下京畿的要道;
辽东总兵吴三桂驻扎宁远城,但鞑子的骑兵,于去年绕过宁远,偷袭了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宁远失去依靠,完全成为一座孤城,他正为孤城难受而苦劳,却又不敢擅自撤军失土。
三月八日,接到朱由检的勤王诏书时,吴三桂大喜过望,他立即放弃宁远,率军直奔山海关,但随行的百姓有五六十万,行军速度还比不上孩童,从宁远至山海关二百里的路程,用了整整十一日,于三月十九日抵达山海关,二十二到达丰润;
山东总兵刘泽清,在救援开封时,与天命军作战过,知道天命军的战斗力,接到朱由检的诏书,他不敢擅自西进,便向朱由检上疏,谎称坠马折了腿,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起兵;
凤阳总兵总兵黄得功,只是对敕奉“靖南伯”感兴趣,连诏书都没回,直接扔在一边;
平贼总兵左良玉,因为年老体弱,身子不爽,压根就没将朱由检的诏书当回事,还背着传旨官骂了朱由检:当初让你拨付将士们的粮饷,你装死说没有银子,没想到也有今日?
直到左懋第“路过”,当面催促他进兵,又口头许诺,只要他入京勤王,朝廷必会支付全部欠饷,左良玉这才行动起来,他才按照年月时间,拟定了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着人送往京师,请求朝廷批准。
朱由检传出五份勤王诏书后,知道勤王各军需要饷银,但户部只剩八万两银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贵戚大臣们捐助饷银。
让朱由检傻眼的是,大臣们为了国家,平日一个个慷慨陈词,但在捐饷一事上,却是无动于衷,不是闭目装睡,便是低头寻找地缝。
朝堂之上,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漠视!
朱由检知道,独角戏唱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只得罢了朝。
翌日朝会时,他开出嘉奖令:凡官员捐饷者,可以加官进爵,谁要是捐饷达到三万两,就给一个“上等”的嘉奖。
有了这个基数,朱由检相信,大臣们一定比昨日更加踊跃。
大臣们的确比昨日踊跃。
首辅魏藻德捐了五百两,户部尚书倪元璐三百五十两,其余大臣,都是数十两、数百两不等,太监王之心实在看不下去,便捐了一万两。
朱由检顿时气歪了鼻子,这都是打发叫花子?当朕是叫花子吗?这些年的俸禄,都养了你们这些白眼狼!
恰好这时,前任内阁首辅陈演上前捐饷,他已经致仕,原本是没资格参加这次朝会的,但今日的朝会,乃是专门议论捐饷之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饷银,户部便通知陈演入朝。
朱由检看着陈演气宇轩昂的样子,心中暗暗后悔,关键时刻,还是老臣上心!只怪自己当日在气头上,说话过了头:再不录用!
如果陈演捐饷超过三万两,自己该如何是好?
是加官进爵,还是再不录用?
君无戏言!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君王说话,可是万万随意不得,像今日这般尴尬,其实都是自己缺乏深思所致。
今日就不该让陈演入朝,他便是有心,也该暗中捐饷,难道不能体恤上情?
非得在朝上凑什么热闹?
朱由检向龙椅上一靠,微微闭上双目,心中暗暗祷告:陈演捐饷千万不要达到三万两,哪怕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也好!朕会记住你!
即便不能升官,朕会给你进爵,仅仅是加爵,无需入朝,也不算违背当日的“再不录用”!
此时陈演将捐饷的银两交给户部尚书倪元璐,倪元璐看了眼银票,随即高声念道:“前内阁首辅陈演,捐饷……”说到这儿,却是顿了一顿,似乎是有意吊众人的胃口,咳嗽一声,方道:“一百两!”
朱由检的心被被高高吊起,又猛地砸下来。
如果心脏缓缓下落,回到胸腔,倒是他的期望,关键是下落的速度过猛,穿了腔肠,撞上巨石上了。
朱由检心中那个痛呀!
你陈演出任过吏部尚书,四年阁臣,又做了过近一年的内阁首辅,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府中岂会没有银子?
枉自己当日那么信任你,白眼狼,真正的白眼狼!
因为怒极,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憋得通红,王承恩觉得不对,忙递上茶水,朱由检饮了两小口,方才缓过气来,唯恐自己听错了,便目视倪元璐,倪元璐微微点头,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
朱由检知道刚才没有听错,怒道:“陈演,你这是打发叫花子?”
陈演心道,别说没多少钱,就是有钱,我能捐饷吗?如果此时慷慨相助,保住京师,没准一转眼就会被皇帝抓住ta:n'w:u的罪状,以自己的俸禄,怎会节余大量的钱财?
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好心不会得到好报,吃力不会讨好,弄不好还会死于非命。
想到这儿,他哭丧着脸道:“皇上,臣是清官,真的没钱,朝廷每个月的那点俸禄,臣都养家糊口了,只剩下这点买肉的钱……”
朱由检摇头,你一个首辅的人,怎么可能就这点钱?见陈演没有改口的意思,怒道:“不行,你肯定藏钱了,必须拿出来救国!”
陈演看到朱由检的可怜相,心中一激动,真想多捐助一些,转思一想,不对,不能冒这个险!
皇上的天性各有不同,天启帝是真糊涂,整日只会鼓捣木匠活,完全不管朝政,在这样的皇帝身边,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罢官而已;万历帝是装糊涂,无论大臣们做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君臣之间,点到即止,安全也有保障。
而崇祯的性子多疑,登基以来,杀了多少重臣……
他拱拱手,道:“臣实在是没钱,不过皇上放心,臣就是变卖了家产,也要捐银助饷,今日回家,臣就买了宅子……”
朱由检哭笑不得,国家再穷,总不能逼着大臣卖了房子,卖了房子,他们住哪?难道睡在屋檐下?
见捐饷的事陷入僵局,便散了朝会。
大臣们回府后,想到陈演在朝堂的话,不少人在自己的豪宅门上贴出“此房急售”的标牌,更有甚者,还将自家的锅碗瓢盆拿到大街上练摊,内阁、六部,群臣再也无心国事。
朱由检回到乾清宫,心中窝着不少闷气,他心中明白,大臣们不是没钱,关键是不愿捐饷,或许不是不愿,而是没人带头捐出重饷。
怎么办?
勤王的军队很快便要到达京师,难道让他们喝着西北风与流贼打仗?
思索片刻,终于有了主意: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人,大臣们不愿意捐饷,那就从皇亲国戚开始,他们与皇家利益休戚与共,怎么也得多出一点吧?
朱由检第一个看上的人,乃是当朝国丈、嘉定伯周奎,他立即派出太监徐高上门拜访周奎。
徐高是个老手,得到周奎的召见后,并没有立刻提银子的事,而是一番马屁,又说以周奎对朝廷的功绩,应该可以封侯,等到周奎开心了,方道:“嘉定伯是当朝国丈,位极人臣,又是皇上的自己人,皇上希望老皇亲能捐十万两银子,起个带头作用!”
周奎一听,马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并开始了表演,“老臣虽然享尽人臣,但只是虚衔,并没有多少实权,仅仅依靠俸禄,哪里能剩多少银子?”又拉着徐高,来到刚刚准备的米缸前,道:“公公请看,老臣家中人口多,俸禄一向不够,只能买些发霉的米吃……”
徐高实在看不过去了,原来说了这么多,都是对牛弹琴了,他愤然而起,道:“老皇亲如此鄙吝,朝廷必不可为,万一朝廷没了,老皇亲即便留下多田多产,又有何益?一旦流贼入城,难道老皇亲能保得住自己的家产?”
周奎无奈,他也不想得罪朱由检,便向徐高道:“国事艰难,老臣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是勒紧裤腰带,老臣也要捐饷一万两!”
徐高不置可否,这距离皇上交给自己的任务,还差得远呢!他向周奎拱拱手,接过银票,也不说话,快步回了乾清宫向皇上复命。
朱由检听了徐高的话,郁闷到了极点,你周奎有没有钱,朕岂能不知?你是皇亲,竟然像普通的大臣一般装穷!
生气归生气,周奎毕竟是老丈人,他不能逼得太过,只好对徐高道:“你再跑一趟,无论如何,嘉定伯的捐饷,不能少于两万两!”
徐高前脚刚走,周奎就乘轿去了宫里,在坤宁门下了轿,小跑着入了坤宁宫,见到皇后周玉凤,双腿一跪,立刻哭成了泪人。
周玉凤吃了一惊,忙将周奎扶起,“嘉定伯这是做什么?难道家里……”
周奎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着周玉凤一扶之力,勉强站起来,“皇上……皇上这是……不给老臣活路呀……”
周玉凤问明情况,给了一个鄙视的眼神,轻哼一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有钱,你就不能做个表率?好歹还是国丈呢!没有皇上,你能有今日的富贵?还不是在苏州行医卜卦……”
周奎怒极,可周玉凤是皇后,自己虽是嘉定伯,见着她还是要叩头的,再说,她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她入宫为皇后,自己岂能凭空得到嘉定伯?
可是,让他拿出银子,实在是割了他的心头肉。
周奎不敢还嘴,只是哭哭啼啼,如同家中死了老孺人……
周玉凤看着心烦,便回房袖出五千两银票,道:“我这有五千两,你拿去凑个数吧!”周奎接了银票,方才抽泣着离开了坤宁宫。
来到户部的大门外,府丁已经落轿,周奎手中捏着周玉凤给的五千两银票,迟迟不肯松手,思索半日,终是留下两千两袖入怀中,只将剩余的三千两上交了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