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里，赵丽丽手足无措的站在角落里，林德安也没了往日的豪气，反而显得有些可怜-同样的手足无措，同样的……哦……“楚楚可怜”。
金溥佑挠挠头，咳嗽一声：“那个，那个赵小姐是吧，电吹风，我们确实是用不来，主要是这个东西太贵，刚才是我拍胸脯说大话，五十块袁大头，我现在是真拿不出来，所以要请赵小姐教教我们……”
话说的非常客气，但房间里的人听完后都在翻白眼，是的，电吹风很贵，是进口货，但这玩意有什么难度？
尤其是金毓绮和叶晨萍，她们偶尔回去做做头发，亲眼见过怎么使唤，不就是两个按钮么，一个管风大风小，另一个管风冷风热……
赵丽丽听了后，连忙道：“哦，哦，我操作一遍，你们看着就会了”
“谢谢赵小姐”金溥佑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是在做善事，我，我很荣幸能帮上忙……”赵丽丽道
“是啊，是啊，丽……呃，呃赵小姐人很好的，愿意帮忙……”林德安忽然插嘴。
赵丽丽以一个微不可见的动作幅度，踩了下他的鞋尖，林德安这才忽然住嘴。
这时潘妮进来给赵丽丽送上一杯茶，张招娣后脚跟进，“哎，赵小姐是吧，这里有点小点心，随便吃吃，随便吃吃，不要客气，你这个吃力的，不要客气啊”
见两人先后退出，金溥佑对两个女孩子道：“你们俩眼睛睁大点，看赵小姐怎么弄的，然后搭把手，人家是客人，晓得伐”
说完也出了后客堂。
潘妮和张招娣此刻正在厨房窃窃私语。
原本可以去前客堂说话，在抗战进入到第三个年头后，这个仓库已经失去的原来的作用，金溥佑本想继续改为客厅使用，或者干脆租出去，但潘妮觉得，既然有这么间房间，叶家兄妹也大了，总是睡二层阁也不合适，冬天还行，夏天是真的热，于是，前客堂就就成两兄妹的卧室，而厨房成了杂物间，也做小饭厅之用。
潘妮和张招娣最喜欢这里聊天说话，因为有炉子暖和，而且各种吃的一应俱全，关键是面积不大，门一关就极具安全感。
“这人怎么样？”金溥佑劈头就问。
“我感觉还行”潘妮道“虽然打扮得时髦，但人家是美发厅上班，做头发都不要钱，倒也正常，我觉得她人还是蛮本分的。”
“是伐，我也觉得”张招娣点头“但是吧……”
“怎么说？”这种事情上金溥佑就非常信任小家碧玉出身的张招娣，她从小就和市井打交道，大智慧小聪明一应俱全，看人更是准，要不怎么会看上粉人潘呢？
“这个姑娘吧……”张招娣撇撇嘴，“我看好像和小林子都有点意思，你看她拘束的样子，显然也不是见过太大场面的，这说明社会经验不丰富，至少不会是坏人。”
“其次，小林一去就找她，说明两人关系蛮不错，而她也直接就去找经理，说明挺有正义感，是好人……”
“眼下就看小林这边是怎么个意思了。”张招娣最后总结道。
“这个好办，按照我对这小子的了解，现在已经是有点昏头混脑了，应该是吃定这赵丽丽了。”
“那要么去提亲？”潘妮道“一会儿我去看看，咱们给小林存了多少结婚钱，这回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急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金溥佑摇头“咱们仨都觉得赵丽丽看起来不错，所以也不急在一时，等把这大面人的事情了了，我找小林子好好聊聊，这种事情，还得他自己表态，否则咱们这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白忙活半天还会闹笑话不是……反正，这小子我能拿捏死，只要他应了。我和师傅就去赵家提亲。嘿嘿，我那林师傅可是有后啦……”
“两位，你们继续琢磨，我得回去了。”
到了后客堂，赵丽丽站一边，正指挥林德安用电吹风。
要说这东西确实好用，前后半个钟头，三个骨架就全干透了。
粉人潘担心强度不够，金溥佑劝道：“这本来就是权宜之计，需要那么几十个，对工厂来说，要开模子所以等不急，咱们靠手的，那就快，家里都动员起来，三天就能全部交货完成，这也就是应付眼下的急需，真讲究的，还是让工厂用塑料来做，那真是又轻又好，强度还高。”
“所以咱们，速度第一，然后保证这玩意能用上一个冬天就足够了。”
“那还罗嗦什么，赶紧啊”粉人潘道“萍萍，绮绮也来帮忙。”
“我去拿面”林德安自告奋勇。
“放下”金溥佑道
“你糊涂虫，赵小姐还得回去上班呢，人家到这儿来帮忙水都没喝一口，现在要走了，你赶紧送送啊！”粉人潘也道“路上难走，小心点，走慢点”
这话实在是有点过分，正经的新式石库门弄堂，用的是水泥铺地，光滑平整，被他说得和山间小道似的。
林德安也明白，这两位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当下傻笑一声：“丽丽，咱们走”
赵丽丽一脸“你个蠢货，怎么不打自招”的表情，但也没办法，红着脸向众人道别。
叶晨萍悄悄跟出去……
一番忙碌，到了晚上九点多，三个面人儿终于是做好。
老实讲挺粗糙，但样子还行，白白胖胖的娃娃，身材比例都挺像话，尤其好的是，面粉制作，通体雪白，为了让其速干，林德安又跑了次白玫瑰，这次赵小姐没跟回来，他抱着电吹风，将三个面人吹干了。
“行啦，这玩意应该就差不多了，有骨架子，能自主站立，后面再支上两棍儿就更加稳了，今天就到这儿，明天一早，我带着面人和红色黑面团和师傅一起去找那老医生，他说，我们点，把学位和经络线给标上。”
“小林，你在家里等消息，顺便做做准备，如果咱们这活儿通过了，我们就加大马力，把这些东西都都一口气全做出来！”
……
带着三个大号面人儿到了曹默章办公室，对方见他们效率如此之高先是吓一跳，随即欣喜若狂：“好，好，好，我就知道你靠得住，东西能不能用，我不懂，这个得让苏大夫验证，但你们这个速度，我记下了，给你们往上面请功！”
“请功？”金溥佑挠头，“这是什么给钱吗？”
曹默章险些背过去去：“我说同志啊，有点觉悟好不好不要什么时候都想着钱钱钱！”
“不是啊，”金溥佑显得很为难，“请功我懂啊，老蒋当年不是一直搞这套，发个大勋章，然后再给大洋多少。怎么贵党不一样。”
“贵你个头！”曹默章大怒“你自己听听，这是你该说的话嘛？我们哪点儿差了？！”
“你们当时可是打算从我手里抢孩子来着”金溥佑白眼一翻
“嚯，在这儿等着我是吧，姓金的，可真有你的！”
“对了，我打听打听，最近这小儿百日咳到底怎么样啊？”金溥佑问
说到正事儿，曹默章神情严肃下来：“我不是卫生口的”
“喂牲口，这和百日咳有什么关系？这上海是个城市，哪儿来那么多牲口？”
“……”曹默章差点背过气去“姓金的，老子自从到了这个岗位上后，天天忙得是脚打屁股，喝口水的时间都没，你倒好给我逗闷子来了是吧？”
“我真不知道啊”金溥佑满脸委屈“你们共党是挺好的，可有不好的，就是说话老是调（diao）侃，和黑话一样，春典也不传我们一份儿，听不懂可不怨你们嘛……”
“调侃……”曹默章被气笑了，“你这个老小子，平时不学习，赶不上……算了，不和你置气，也怪我，工作没做到家，怎么把你给漏了，得以后咱们这儿会经常组织各种讲座，我给你发通知，你可不能不来。”
“还是说说百日咳的事情吧”金溥佑连忙调转话题
“切”曹默章翻白眼“卫生口就是指管卫生方面的组织和机构，我呢算是宣传口，所以不是特别清楚，但开会的时候通报情况，说是不大乐观。主要是这波百日咳来势汹汹，小孩子身体弱，所以造成了大范围的感染，并且好像这波细菌也有个什么变化，面对严重的患儿，传统的磺胺药，百浪多西都没什么用处，非得上盘尼西林。”
“盘尼西林你也是知道的，只能从国外进口，这个价格，实在是……当然，这个已经报上去了，政府说会调集资金专门进口一批，毕竟为了孩子嘛，花钱能解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
“所以呢，对于轻症儿童的治疗也必须跟上，防止加重，所以你这回立大功了，走，我带你找苏大夫去……”
“慢着”金溥佑道“你这儿是不是还有两根金条？”
“是啊，老刘头真不是东西，我都退伍了，这事情还落我头上……怎么你想通了？那好啊，我存银行里呢，一会儿有空咱们去银行拿出来，银货两讫，你给打个收条就好，不对，收条我来写，你签字就行，你这可是帮我大忙了，我谢谢你，帮我心里头卸掉个大包袱，等这段时间忙完，我请你吃饭……”
“你想多了”金溥佑笑笑“钱我肯定不收”
“你……消遣我？要不要我给把十斤寸金软骨都细细的切成臊子？”
“但你得请我吃两顿饭……”
曹默章“……我说是不是你也感染百日咳发高烧了，怎么说话就这么奇怪呢”
“那金条嘛，我也想好了，你们老刘头那边是肯定不会要回去的，带兵大将，说话肯定是算话的，但我呢，也早就撂话儿了，我也不能拿这个钱，我养孩子我心甘情愿。所以我琢磨，要不你帮个忙，给捐了？能多买几针盘尼西林也是好的……能多救几个孩子是几个。哎，赶紧走啊……你，停着干什么？”
曹默章站在走廊边直运气，金溥佑则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连声催促他赶紧带路。
半响后，曹默章吐出一口浊气，但声音还是有些发抖：“你，你刚才说什么？再，再说一遍？”
“啊，赶紧走啊，停着干什么……”
“我是说你前头说的？”
“哦，金条啊，我捐了，或者说捐给你，我不知道什么喂牲口，但我信得过你信得过你们这个党，这两根小黄鱼你们拿去买盘尼西林去。赶紧走啊。老大夫还等着呢……”
“不是，两根金条，你可想明白了再说话……金条不是黄瓜”
“费话，黄瓜我还不捐了呢，炸酱面就黄瓜可别提多美了。”
“溥佑，”曹默章激动得一把抱住他“我是真没看错你！你，你是我们的同路人，好朋友。”
“什么和什么啊，你赶紧松开，我胳膊上提着东西呢，可别挤坏了！”
曹默章松手，只是盯着金溥佑：“真没看错你！好人！”
“好人谈不上，就是个平头老百姓，但知道是非好坏，眼看也都四十多了，大半辈子过去了，各色人等见多了，各种政府势力也见多了，谁好谁坏，心里太清楚了。既然政府为老百姓好，那么我也不能太抠。”
“可，溥佑”曹默章想了想还是劝道“咱们是哥们，两根金条不是小数目，你家里的条件我也知道，要不咱留一根下来？”
“不留，不留，都捐了。是的，眼下日子是差点，可我有盼头，我知道只要你们这么搞下去，我是能赚到钱的，毕竟我有手艺在，我不怕，倒是这些百日咳的孩子们，拖不起，所以就拜托你了……越快越好。”
“溥佑……”曹默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行啦，你也别来肉麻兮兮那一套，咱们是哥们，我也不瞒你，晨光这兔崽子看上毓绮了，算是两情相悦，我也不能拦着，我估摸着结婚也就是眼门前的事儿，一结婚就得有孩子，我这么做呢，也是给我将来的孙子，不对外孙，不对……娘的，总之给我的第三代积点儿德，保佑他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人活一辈子，为什么啊，不就是，自己太平，家里太平，最好天下也一块儿太平，那不就结了……”